老人端详了画作许久,手指抚摸过黑蛇的每一片鳞片,最后来到了那青首的上端,褶皱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它尖锐的獠牙。
这段时间不算长,但老人的眼睛像是越过了久远的岁月。
他卷起了画,将它塞入一个箱子里,背着木箱走出门去。
莲田镇的镇民们已在惊慌中渐渐平静了下来,那些和善的妖怪们也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只是他们下意识里,对于那些古怪的字画,便敬而远之了。
莲塘水面清圆,风荷相举,正午的阳光和着风吹起了银白的碎漪,一片清平。
老人弯下身子,解开岸边系舟的绳索,脚踩上莲舟,向着莲叶深处驶去。
小舟很快离岸很远。
十二秋立在舟上,目光顺着水面涟漪向前望去,接着,他袖中的手指按住了贴在掌心的薄剑。
“别紧张。”张锲瑜淡淡地说了一句。
十二秋如何能不紧张,哪怕他是眼睁睁看着九婴那庞大的尸骨一点点拼凑起来的,但那终究是死物,如今一个活生生的庞然大物在水底慢慢浮起,他心中的恐惧几乎是随着本能而来的。
他盯着那个莲舟下巨大的影子,九婴的其余八个巨颈与之相比不过是泥鳅见到真正的大蛇。
张锲瑜取出了笔,轻轻一挥,前面的水面上,有寒意泛起,接着,先前还波光粼粼的池塘,很快结起了坚硬而厚实的冰,那些莲叶被冻结在冰里,美丽得仿佛水晶中的雕饰。
巨蟒抬起了青色的头颅,将它放到了冰面上,然后整个身体一点点从水中爬上冰面。
莲舟也停在了冰层边。
张锲瑜走上岸,将那十余幅九婴的画卷取出,于身前展开,然后松手。
眼前的空间像是许多面无形的墙壁,而这些画卷便凭空挂在了墙上。
画卷的中央,九婴巨大的骨架一点点勾勒出它狰狞的模样。
十二秋看到这一幕,心中悚然,他想象不到这究竟是怎么样的法则力量,竟能用区区几幅画便将真正的九婴骨架画入画里,而此刻,紫天道门禁地里,那个他们辛辛苦苦拼凑了这么多年的白骨,应该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成了赝品。
这要是……
张锲瑜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开口打消了他的疑虑:“放心,真人很难绘制,必须所有的细节和神态都吻合,骨头是死物,要简单无数倍。”
说话间,莲塘的冰面上,那十余幅画于寒风中自燃,化作灰烬,而九婴的骨头出现之后,它极重的骨质将厚重的冰面也压得微微下沉。
而那头温顺的大黑蛇也从池塘中爬了上来,它锥形的脑袋在冰面上摆动着,打量着这个巨大的、鬼斧天成般矫美的骨架,似在思考它的来历。
十二秋忽然回身,向着南方望了一眼,皱眉道:“他们为何现在还没回来,一个没了宗主的天宗,至于耗费这么大力气么?”
张锲瑜没有说话,他翻开了箱子,取出了里面的画作,画作上皆是那些妖兽凶神恶煞的模样。
十二秋自语道:“天魂灯是为九婴稳固魂魄最关键之物,必不可少啊……”
张锲瑜依旧没有回应。
十二秋感觉有些异常,他皱了皱眉,望向了老人,道:“老先生,对于你故友的复生,你怎么好像并不关心呢?”
张锲瑜翻出了满箱子的画作,道:“急也没用,不还得等你们门主消息么?”
十二秋嗯了一声,视线落到他的手间,眉头皱起,问道:“这些……是什么?”
张锲瑜言简意赅:“画,有用。”
十二秋没有追问。
巨蟒缓慢地爬了上来,它似不喜寒冷,身体的蠕动也越来越慢。
十二秋咦了一声,他忽然发现,这条巨蟒中间的一大片,像是被绞肉的刀子翻过数百遍,骨骼尽碎,血肉模糊,就像是以骨椎为链,将两大截血肉串成的巨大软棍。
“它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十二秋问道,这是先前紫天道门并不知道的事情。
张锲瑜道:“受伤无妨,活着就好。”
十二秋隐隐觉得不对。
巨蟒终于爬上了冰面,展露出了完整的身体,它的后尾那里也是断裂的,看上去正好可以与九婴的脖颈贴合。
巨蟒目不转睛地盯着九婴的尸骨,上半身一点点抬起,一对蛇目从各个角度打量着它。
张锲瑜拿起了手中的画纸,正要将它们一张张贴在巨蟒的身体上。
“不对……”十二秋忽然说道。
“嗯?什么不对?”张锲瑜问。
十二秋问:“它……它为什么这么大?”
那头巨蟒展露出完整的身体之后,身子几乎比九婴的残骨还要长。
张锲瑜解释道:“九婴虽名九婴,但是实际上,它真正的头颅只有一个,其余八首……你甚至可以理解为那是它的手与腿。”
十二秋半信半疑地点头,只是他看着这头天真纯良的巨蟒,心中还是有些发怵。
巨
蟒一点点缠绕上了九婴的骨头。
张锲瑜将这些画作一张张贴在了它的身上,那些凶神恶煞的脸在九婴与巨蟒的映衬下倒像是许多和善的笑。
十二秋紧张地看着这条巨蟒,老人迟缓的身影带着说不出的岁月感。
过了一会儿,十二秋忽然怒喝道:“它在做什么?!”
老人不再回答,他手中的笔一扬,贴在巨蟒身上的画纸一同烧了起来。
……
……
桃帘内,四峰已是一片狼藉。
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