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已戛然而止,充满了水气的风还在悬崖上扫荡着。
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刺骨的湿冷在骨头里蔓延着,宁长久跪坐在地,破旧的外裳将曼妙而冰冷的娇躯裹紧,他死死地拥着她,似想将血液中挤出的每一滴暖意都递给她。
司命的躯体无比柔软,如蜷在怀中的一缕微风。
宁长久仰起头,下颌不停地颤着,他的视线似陷入了黑暗,目光所及只能见到这束通天落下的月光。他害怕这是错觉。
被箭射穿的云海向着中间弥合,那个过程很慢,却惊心动魄。
宁长久颤抖着,死死搂着司命,盯着合拢的云,若那束月光是他的脖子,那些平日里绵柔而温和的云便是掐着他脖子,让将他一点点陷入死境的手。
云触碰到了月光。
世界像是静止了。
奇迹真的发生了……那束月光宛若实质,云触到它的边缘,染上了琥珀般的颜色,却未能将它淹没。
宁长久曾问过恶,昆仑为何物,恶没有明确回答,只说昆仑已断。他也问过司命,司命说,昆仑是通天之物。
原来人间最后一个昆仑天柱,竟是天竺峰上贯穿寰宇的月光!
传说里,当年月宫尚在之时,曾有一月兔潜至人间,栖于一国,修炼成精,那国便叫天竺国。
宁长久抱着司命,挣扎起身,他弯下腰,将她背在自己的背上,司命银发散乱的螓首埋在铸铁般的右肩,他扶着她修长的双腿,走向了那束身后的月光。
月光照在司命无力垂下的手背上。
宁长久颤抖着触碰到了光,他手指弯曲,抓住了光。用尽全力。
宁长久背着银发墨袍的女子,攀着这通天的光柱,蹑虚而上,向着光源行去。
如水的月光温柔地包裹了他们。
宁长久碎裂的左肩还没痊愈,不知断了多少骨头的残躯不停地发抖,他左手搭在司命的手背上,用力地扶着她,经络暴突的右臂攀着光柱向上,手臂因为充血而泛着红光。
光并非纯粹的光,其间漂浮着云状的尘埃。
宁长久踩在尘埃上,身子在光流中攀跃着,月光照在司命的侧颜上,她埋在银发的容颜静谧如雪,似已沉睡了千年,死亡的美还在她的眉目间绽放着,妖冶古艳。
月光不知道有多高。
宁长久什么也没有想,他只是固执地在光中攀越着,背着生死相依的女子,从一朵尘埃云跃向下一朵尘埃云。
他给她讲着故事,他们过去的故事,反反复复地说着,说到喉咙沙哑。
若是平日里司命醒着,一定会嘲笑他老放不下过去,总念叨些陈词滥调,而他曾会嘲笑她不懂人类的情感,若是如此,她就会骄傲地承认,以高高在上的神官大人自居。
他一直讲着,固执地讲着,不管她能不能听见。
而她生死不知,只能静静地贴靠着他,温顺得如同幼鸟,也似听故事的人。
子时,黎明远未到来,天地一片黑暗,这是此间最明亮的光,也是独独笼罩着他们的光。
整个世界孤独而辽阔,好似也只剩下他们两人。
天竺峰渐渐离远去,广袤无垠的天空上,唯有那轮明月是他们最终要抵达的归宿。
……
万妖城里,流沙河旁,九灵元圣与白泽相对立着。
九灵元圣的身侧,八团幽冥鬼火扭曲跳动,已难辨狮子的面孔,他的口中尽是断牙与血,遒劲的肌肉纠缠在手臂上,他的巨掌间握着那柄铁伞,此刻他静立不动,望向了万妖城深处。
白泽同样如此。
与九灵元圣一战,他同样受了伤,银白色的长发有些枯槁,雪白的衣裳沾上了不和谐的灰尘。九灵元圣终究是万妖城的至强之妖,哪怕已经受伤,在手握圣器之时也是天劫难摧的魔头。
九尾白狮与九头狮子都停了下来。
他们一齐望向了那道通天亮起的光柱。
从这里看,那道光柱显得纤细而笔直,但因为高耸入霄的缘故,亦是寂寥而壮阔的。
九灵元圣俯下身,血水混着断牙流入了流沙河中,他的声音苍老而干涩:“这些,都是那一位算计好的吗?”
白泽看着看着光柱,道:“没有人能真正算尽一切,主要看小师弟自己的造化。”
“小师弟?”九灵元圣微怔,道:“原来他就是你们一直在找的人?”
白泽点头道:“终于找到了,也不知算不算晚。”
九灵元圣看着狼藉的四野,道:“原来你们也只是将万妖城当做一座供他修行的炼狱场啊……明月之下皆为草芥,古城之中尽是蝼蚁。呵,你们与那些神国有什么区别?”
白泽轻轻摇头,道:“造成万妖城今日局面的不是小师弟,而是你和金翅大鹏的贪念。”
九灵元圣呕出了一口血,惨笑道:“贪念……不贪又能如何?圣人将死,万妖城将毁,当初她答应圣人守护这一方古城,难道她也仅仅想守护一座破城么?你们那位观主,于月宫苟且偷生,双肩上便担不起其他东西了吗?还是说,她只是想把整个世界,当做她的掌上明珠,献给那位黑暗中的存在呢?”
白泽并未解释,只是平静而笃定道:“师尊向来心怀天下。”
九灵元圣盯着他,问道:“是因为她救了你的命你才这么说,还是你本心就这么认为?”
白泽叹了口气。
他与五位师兄姐的命,都是师尊以无上神通捞回来的,捞回来时,他们只剩冥渺的神魂与意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