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白不是胆小之人,但他眼睁睁看着那大红灯笼变了颜色,在苍白的光照进瞳孔时,他还是忍不住惊叫出声。
树白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看花,他难以压抑心中恐惧的念头,起身便跑,而他更加惊恐地发现,随着他的脚步迈过一间间屋子,那原本红色的灯笼却变成了雪白的颜色,他跑得越快那些灯笼也变得越快。
树白止住了脚步,一动也不敢动。
不远处便是那座大桥,桥上依旧来往着许多行人,其中还掺杂着官兵的身影,他们不是去调查那歌姬坠楼身死之事的,而是涌向了沙水的另一岸——那里好像刚刚死了一个大人物。
接着,树白的视线又停在了某处,他看到长桥的一端,一个素衣少女翩翩起舞着,因为她的身子太过瘦弱的缘故,远远望过去更是一块破布在寒风里打着转儿。
那少女身边,蒙眼男子拉着二胡,婉约的歌姬弹着古琴。
而来来往往的人,对于那一幕,同样熟视无睹。
只有自己可以看到……
这个念头一点点爬上他的心口,他转过些头,盯着那白色的灯笼,心中闪过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而此时,恰好有一个挎着篮子的大娘从他身边走过去,他怔了怔,壮起胆子张开,声音沙哑着喊道:“大……大娘……”
那挎着篮子的中年女子停下身子,回过头,看见这年纪轻轻的少年,问道:“啥事?小孩子迷路了,要不要大娘送你回家?”
说话间,那身材臃肿的中年女子还给他抛了个媚眼,若是平日里他一定会涌起一股恶寒,但此刻他却欣喜若狂,他连忙说了声没事,然后埋着头朝着前面跑过去。
幸好……自己还活着。
嗯……不会那大娘也是鬼吧?
树白一拍脑袋,连忙打散了这个念头。
路过那顶大拱桥时,他对于桥上卖艺的鬼魂熟视无睹,假装平静地走了过去。
一切好像都没有太大的异象。
而那素衣少女却瞥了他一眼,树白因常年替师父搬运铜画,他的背也不自觉地有些弯,嶙峋的骨骼透过有些单薄的衣衫显得那样分明。
……
老婆婆的家门口,灯笼由红转白,她屋子里堆积的,仅仅还是竹篾编织的灯笼骨架里,也泛起了惨白的光,那光困在灯笼里挣扎着,像竹篮子里蹦跳打挺的,翻着白肚皮的鱼。
而屋子里,转眼之间已是天翻地覆。
那老婆婆抱着头,痛苦地回忆着什么,然后她将自己的头皮从顶心一点点扒开,手指陷入了骨肉中撕扯着,仿佛所有的血肉都是累赘,都是要卸去的锁,那手抓抓挠着皮与血,转眼之间那头顶便是皮开肉绽的恐惧光景。
宁长久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这个老婆婆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活过。
她从出现便是一个年迈的老太婆,有一段幻想的记忆,有一个幻想的孙子和想象中杀死孙儿的仇敌,她的人生从一开始便是行将木就之人。
宁长久知道这老婆婆也不是那背后妖魔的真身,他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夺门而出。
而他才有退意的那刻,发疯了的老婆婆却停住了撕扯自己的手,她抬起头,依稀可见的眼珠淌满了血水,血污之后的瞳孔里发着幽白的光。
她伸出双手朝着宁长久抓了过去。
她的身影一下变得极快,就像是一块高速飞行的布打着旋罩了过去,直扑宁长久的头顶。
宁长久身子一转,双足黏地,在那化作尸魔的老婆婆还在半空之际,他手臂一挥,一道剑气便斩了出去。
撕拉的声响里,剑气入体,老太婆的血肉似已不再是血肉,竟是发出了锯子割裂皮革的声响。
那破裂的血肉之后,已然可见森森的白骨。
而这般严重的伤势,却没能使她的身形放慢丝毫,依旧如一块没有生机没有痛感、沾满了黏稠血浆的骨头一般砸落下来。
宁长久身形仓促避开,而那尸魔落地之后,几乎没有停歇,竟又用双手撑地,如青蛙一般一蹦一跳地追击过来,宁长久手指掐了两道剑诀一横一竖拦在身后,他不想恋战,只想快速撤去。
尸魔撞上了他的两道剑气,血肉一触即烂,但是仅仅片刻,那剑气便像是遇到了无法斩破的坚硬之物,竟被顷刻碾碎,没有了阻拦之后,尸魔的身形一下子更快,仅仅刹那便追至了宁长久的背后,她双手高高举起,如两柄屠刀般向着他的后背斩下。
宁长久回过头,盯着她落下的手掌,身形一边飞快后退,手指却干净利落地横切而过。
尸魔的骨骼虽然坚硬无比,但那骨骼之间连结的关节却很是脆弱,剑气一斩而过,精确地割过了手骨之间的连结处,将那双手裂腕而断。
那本该噬骨的痛意却丝毫不能影响尸魔分毫,她手腕断裂处,甚至没有渗出一丝一毫的血,整个身体依旧像是沉重的沙袋向着他砸了过来。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里,宁长久双臂交叉护于胸前,被那尸魔直接撞得疯狂后退,裂开门扉跌了出去。
那屋内,一盏盏雪白的灯笼凭空浮起,聚拢到了尸魔的身侧,此刻的老婆婆,已然看不出丝毫人形的模样,浑身的白骨像是荆棘藤蔓上的刺一样扎破皮肤,森森然生长着。
宁长久只是微晃便稳住了身形,而那尸魔带着颜色苍白的灯笼,再次迎面而来,阵阵阴风宛若刀刃卷过,将那门扉顷刻撕去。
宁长久看着那尸魔扑来的身影,没有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