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春秋推开办公室的门,发现陆修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坐在皮质的老板椅上,带着满眼的笑意看她。
“陆总,陆总?”
许春秋失声喊道:“陆修!”
没有人回应她。
他蹙着眉昏倒在了办公室的地上。
两枚芙蓉石的方章都滚落在他的手边,他的脸色很白,西装衬衫板板正正地穿在身上,就连昏倒了都还是体体面面的样子。
许春秋艰难地把他从地上运到一旁的皮沙发上,接着替他解开了衬衫的最上面两颗扣子透气。
“怎么晕倒了呢……”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守着他,喃喃自语,“原本打算今天回来就把什么都告诉你的。”
她伸手在他蹙起的眉头上抚了抚,悄悄地凑上去吻了一下。
昏迷中的陆修毫无反应。
……
陆修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环境。
他记得……自己应该是在办公室里,不知道怎么的,眼皮越来越重,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情景。
面前是一张八仙桌,桌上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紫砂壶,壶前是一个四格的手碟,里面分类装了葵花籽、西瓜籽、松子仁之类的零嘴儿,手边的阑干是雕花的,越过栏杆看过去视野很好,下面是一楼的雅座和高耸的戏台子,朦朦胧胧的一点光。
这是……千秋戏楼?
很快他就发现并不是,尽管内部的装潢很像,但是许许多多的细节是不一样的。
比如千秋戏楼是没有1排1座的,而现在这座戏楼一层的1排1座上正坐着个肥头大耳的人,他转过头来朝后面看了一眼,陆修发现他穿着黄绿色的军装,唇上留了两撇八字胡。
等等,军装?
不光是军装,陆修这才留意到,一排雅座上坐着的人们穿得很杂,五花八门的,穿马褂的占绝大多数,可是也有些许几个穿着笔挺的西服或者是黄绿的军装。
陆修低头打量自己,发现自己的身上穿着一套复古款的西服,领带夹是金的,口袋外露出一段怀表的链子,而西服的内袋里……
揣了一把枪。
他又伸出五指打量了一番,左手两枚右手一枚戒指,分量都相当可观。
左边的两枚一枚是切割漂亮的鸽子蛋,一枚是通体翠绿的糯种翡翠,而右手食指上的一枚……
赤金玛瑙。
是他在拍卖场上花两千万拍下的那枚赤金玛瑙戒指。
陆修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他一定在梦里见过,刚刚遇到许春秋的那段时日频频浮现在他脑海中的那个有点古怪的梦。
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拖着长长的腔调,陆修听不大懂。
尽管交了一个民国来的、会唱戏的女朋友,陆修也仍旧听不懂戏。
台上的角儿唱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唱得还没有许春秋一半好听。
台下的座儿们似乎不大尊重人,台上唱着、吼着、翻着跟头,台下该吃吃该聊聊,谁也不当回事。
陆修听着听着,渐渐地有些无聊了,于是也拈起果盘里的零嘴儿,噼里啪啦地磕了起来。
他磕了葵花籽磕西瓜籽,西瓜籽磕完的时候,台上的那个角儿终于唱歇了,朝着台下行了一礼,接着便转头一撩布幔进了后台。
台下的嘈杂声响渐渐地静了下来,陆修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他们操着京片子闲聊的些许只言片语。
“没劲,真的没劲,玉华班火起来就靠这个?”
“高胜寒不登台了,刚才戳在台上唱的是他弟子,自然就差一些。”
“我就说嘛,那嗓子怯怯的,一听就知道年轻,欠点儿火候。”
“高胜寒都不登台了,怎么玉华班的票还这么难抢啊?”
“嗐,你是不知道,他门下的有个弟子冒了尖儿,顶厉害的一个小丫头,才十三四岁,嗓子又亮又通透,就跟那上好的羊脂玉似的,这票抢得不亏。”
“那弟子叫什么啊?”
“哟,这还真不知道。小丫头是刚刚唱出名堂来的,好像还没有取艺名,只知道姓许……”
“……”
姓许?
陆修听着听着,只听楼下的声音突然安静了下来。
角儿出来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走得娉娉婷婷,稳稳地走到台中心站定。
只见她头戴如意冠,身披鱼鳞甲,执着一柄鸳鸯双剑四下扫了一周,眼波流转之间,一双精彩的眼睛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叫人移不开眼。
陆修紧跟着呼吸一窒。
那是许春秋。
台下再也没有了别的声音,侃大山的不聊了,嗑瓜子的停手了,所有人屏息凝视地抻着脖子往上看。
只听她游刃有余地开了嗓。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
「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一出《霸王别姬》技惊四座。
那场景何其熟悉,陆修看着看着,戏文里的词他听不懂,可是不知不觉间竟然也沉浸到了戏中。
台下的观众比千秋戏楼开箱公演时候的观众要懂行得多,他们知道分辨角儿与角儿之间的水平优劣,听得出戏本子里的喜怒哀乐与爱恨情仇,更知道什么地方该激动什么地方该叫好。
只见三尺红台上的角儿猛地提气,挽了一朵剑花,台下便沸腾了起来。
他们知道接下来的一段剑舞要来了。
「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许春秋执着那柄鸳鸯宝剑,银光粼粼地原地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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