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次轮回没有从一开始将她丢下来,是中途进入的陌生身体,精神都换一副了,也别提继承什么记忆,一切都只能靠她依据现实自己推测。
千叶像是在看一场戏剧般,在脑海中构建了整个图景——她本来也就是个局外人——所以在觉察到婴儿竟然还没死之时,她也没有丝毫感觉。
浑身已呈青紫色的小东西,已经喊不出声音,倘若有声音也轻若纹呐吧,间或还会动一动脑袋与小胳膊,待生命最后的余晖从他身上消失,大概也就变成一块小小的死肉了吧。
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出生的,至少在这里待了一夜是肯定的。
就这样也没死,除了这个深谷里大概的确没什么野兽之外,也只有他命大这个解释了。
千叶仔细辨认身体里残存的感觉。
似乎只有深深的难以言喻的疲惫,那种从骨子到灵魂都难以挣脱、只有依靠死亡才能缓解的疲惫。
没有愧疚,没有悲伤,没有后悔,没有怨恨。
甚至没有痛苦。
没有执念,没有别的一切,只有疲惫与平静。
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她甚至是无比坦然的,抛却一切所思所想,不在乎曾经的所有事物,无所谓自己拼了命生下的孩子。
千叶在那里无动于衷看了好一会儿。
连原主都对这个孩子没什么执念,更遑论她一个外人。
并不是说继承了一具刚生育的身体,就会涌现多么强烈的母爱,身体自然分泌的叫女性具备柔情与怜悯之心的催乳素,在还未为她的神经感知的情况下就被身体的痛苦消磨得干净,在生理无法影响生理的前提下,又怎么会叫她产生动摇?
她对于承受着磨难的人确实会有一种作为同类的同情,但这种情绪是十分微薄稀少的,是无比浅淡且无关紧要的,更别提什么感同身受。
她也养过孩子,如闻秀一流,在懂事之后就跟随在她身边,但与其说是养孩子,不如说只是栽培——都是尊她为主为先,然后才是亲近与关怀。
所以,千叶并不认为这孩子是自己的责任。
她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这孩子倘若在此处死去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不用跟随自己的母亲在这样荒凉简陋的环境中挣扎,也不必承受社会与命运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坎坷与艰辛。
既然未曾看过这个世界的风景,那就坦荡荡来,坦荡荡去,又有何不好。
拄杖在原地站得久了,就觉得手脚有点发麻,身体毕竟还虚弱得很。
千叶直起身就想走开了。
一会儿记得回来收敛下尸身,挑个风光秀丽的地方安葬他,也算是尽了一场血脉之缘吧。
但没走出几步,又转回过来,眯着眼睛思量。
……这是个高武世界。
就算看上去孑然一身置身荒野也并不能改变这就是轮回标注的“高武”的事实!
想想上一个世界图景,仅仅是“中武”,就有可能孕育出大国师这样的怪胎,大国师的显圣宗更把持国家达百年之久,没理由一个“高武”世界还是秩序井然阶级严苛之地。
“以武为尊”才是最有可能的规则。
也就是说,这个地方之外的社会,必定也是一种以武林为主以门派世家作为主导的社会。
千叶已经很清楚,自己这具身体上没有任何会武功的痕迹。
经脉凝滞,丹田空虚,别提武功了,连强身健体的功法都没有学过,可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人。
虽说轮回没有对该图景布置有什么任务,但只要她想得到高评级,必然面对的就是一个武者横行秩序混乱的社会,这样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女人除了成为炮灰,还有什么可能?
既然要出去,她就必然面对一些不得不逃避的现实。
比如说,作为一个孕妇,她为什么身在这种除了自己没别人的荒芜之所?
比如说,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为什么抛下她不知所踪?
比如说,她的身世、来历、身份,甚至是过往经历。
千叶的身上现在什么筹码都没有。
既然这个孩子是该具身体所生,两者有着无法割舍的血脉关系,她就在想,他会不会有着什么特殊之处——就算没有特殊,也总归是一个可供操作的方面。
这么一想,就觉得有点投资的必要了。
千叶到最后还是抱起了孩子,然后发现,婴孩被破布遮住的腿脚有些异样——两条腿的长短不一,左脚脚踝有异,致使脚掌微微向外翻,脚趾还缺了一个。
是畸形啊。
这孩子竟然是先天性的残疾。
已经决定收养他了,千叶也没因此而生出什么嫌弃来,或者说,她胸腔中其实什么情绪都没有,就像是做了一笔生意,冷冰冰的生意,暂时又没看到回报,自然不会有任何触动。
该给他找点食物吧,不然迟早都得饿死。
千叶寻思了一下,从腰带上拔出匕首,割破手掌给他喂了点血先垫垫饥,然后把小竹篓里的菌菇放放平整,孩子用粗布再度裹好放进篓中,艰难提起那个倒翻的水桶,打算提点水回去。
别说检查自己有没有奶水之类的,要她哺乳是不可能。
几辈子都不可能的。
千叶小心翼翼靠近湿漉漉的水潭,免得一脚跌倒滑下去,强忍着疼痛蹲下去打水。
然后猛地僵住。
她盯着自己在水面上出来的影子,眼睛瞪得老大,几乎被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