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暖阳照拂,识匿残部的营地中毡帐被拆卸,族人们把羊毡和木柱全部投到了徙多河中,也算是孤注一掷破釜沉舟了。他们的毡帽和皮甲上覆盖着白缟,裹尸布当做了长幡撑起,迎着东风飘扬。
李嗣业黎明时分派出骑探,一面查探敌军方位,一面熟悉附近地形,队伍行进到喀喇昆仑山脉西延的最后一座山峰下,此峰没有命名,似乎古时西域的许多山峰都没有名字。
从山麓到山腰这段距离地势平缓,从山腰往上却突然陡峭,再上便是雪峰直插云天。山腰中却有一座凸起的孤峰,就像拔地而起的竹笋,孤峰下方地势稍缓。
他们一路行来,就数此处的地形险要些,识匿残部若是背靠孤峰固守,能够最大程度地消耗吐蕃军的攻势,坚持的时间也长一些。
识匿部有不少神射手,居于地势高处向下攻击,能更有效地杀伤敌军的有生力量。
李嗣业让部属把一部分角弓和强弩给了识匿部,角弓虽然不及步卒长弓稳定与射程远,但也是相当大的助力。
三百人身着素缟背靠孤峰,手执长枪挽强弓,白幡迎着横风,在空中鼓荡转折,又如白练当空,说不尽许多悲悯。
葱岭守捉唐军们沿着山麓缓缓撤退,伽延从虽然花了一夜的时间来坚定心肠,但此刻看到唐军撤走,心中顿时空落,感觉像是被遗弃的孩子。
查失干心头突突直跳,扭头问马上的父亲”
“对,如果我没有看走眼。”
小儿子若失罗落到队伍的最后,数次从马上回过头,看着父亲和族人们的方阵,逐渐被山坡阻挡,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伽延从派出几人装作斥候,把行进中的吐蕃军引了过来。
当他们看到吐蕃战旗出现在视野中时,悲伤和愤怒的情绪盘旋在方阵上空,识匿战士喉结蠕动着,随即发出的哭腔嘶哑的喊声。
这样的情绪不需要刻意去演,他们的族人被麻绳捆缚住手脚,在吐蕃军庸护持们的驱赶下行进在军队的两侧。
伽延从涨红的面庞上须发飘扬,从马上转过身吼道:“不许哭!都不许哭!”
他挥起马鞭击打在族人的头顶,可依然抑制不住他们的哭声。
吐蕃军行进到山麓,庸护持阵型向两边打开,后队中五六十骑银色锁子甲驱马向前。其中一人头戴银兜鍪,锁子甲肩披遮盖了整个面庞,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梁,这就是吐蕃坦驹岭守将千总贡觉赞。
贡觉赞打马出列,仰头对着上方喊道”
伽延从扬起手中的钢刀,怒喊出声:“吐蕃狗贼,如果你还有卵蛋子!把我妻儿族人放了,你我二人出阵死斗,决一雌雄!”
贡觉赞仰头哈哈大笑,身后的桂射手们也发出了轻蔑骄狂的笑声。
“带上来!”
几名庸护持拽着两个女人拖出了俘虏群,披头散发被按跪在了地上。贡觉赞拔刀指着她们大声说为了你所归顺的大唐娑勒城中的唐军龟缩不出,至于葱岭守捉的那些胆小鬼,连盔甲都败掉了!”
伽延从咬紧牙关,闭目不言,任由冷风掠过面颊。
“我吐蕃位于高山之巅,雄视天下,也有宽怀包容之心!唐王能给你的授官荣光,赤德祖赞普一样能给你!只要你能放下手中的刀剑,真心归顺我吐蕃,我让你与妻儿团聚!”
伽延从握刀在手,突然发出了一阵笑声,声音沙哑地说:“都说吐蕃军能征善战,我伽延从偏偏不信,今日我三百健儿身披素缟,已经下了死战的决心!识匿国主伽延从的头颅就在这儿!你若是个真正的男儿,就带兵上来取!也让我见识见识所谓高山之上雄兵的能耐!”
贡觉赞点了点头,指着山头上的识匿部对着身后众人说道:“这个伽延从,倒是个可敬畏的英雄,英雄应当有英雄的礼遇,不可辱他妻女族人!即刻命令麾下各庸向山上进发,谁活捉了伽延从,我赏他三十金珠!”
五百总宗吕打马接近贡觉赞身边,低声相劝:“千总,何必要逆势强攻,我们以他妻女族人的性命相挟,逼迫他下山来。若他真能狠心舍弃妻女的性命,我们再强攻也不迟。”
“你是短视之人,”贡觉赞仰头傲然说道:“伽延从乃是真勇士,他已经全族披挂素缟,似有决死之意,对于这样的勇士,岂能用卑鄙手段胁迫?我只有光明正大地击溃他,俘获他,才能够使他心悦诚服地归顺我吐蕃。”
宗吕继续进言道:“我们处于地形劣势仰攻,平白增添死伤,万一他们有援军到来,我军背腹受敌。”
“识匿余部全军素缟,这是孤军决死之意,怎么会有援军?你休要再多言,全军听我号令,向山腰中的识匿部军阵进攻!”
贡觉赞挥动令旗,庸护持们发出哇哇的喊叫声,挥舞着刀锋朝着山顶而去,桂射手们紧贴在护持们身后,朝着山腰上的识匿部方阵抛射箭矢。
而识匿部的神箭手们早已将角弓拉开,弓弦绷响,箭矢如流星朝下方激射。他们居高临下,射程和势头远超武士们射上来的箭矢,中箭的护持们仰头倒地,尸体从山坡向下滚动。
冲锋的庸护们面无惧色,更准确地说是神经麻木地朝着山腰冲锋,除了要躲避滚动的尸体防止被绊倒,还要躲避头顶上的箭矢。
贡觉赞冷漠地仰望着山坡顶上,仿佛被射杀的不是他麾下的兵卒,而是一群价值低微的牲畜。
在吐蕃军队中,桂和庸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等级,庸是负责耕种交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