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枚儿将双手负在身后,扭头对门外叫了一声:“进来吧。”
书房的镂空木门打开,一个身穿麻衣的削瘦身影走进来,李嗣业回头去看,这位道人可太清苦了,脚穿草鞋,麻衣破碎不堪,头顶连个巾子都没有,发鬓沧桑蓬松,只向后插了支竹簪。
道士进门后四处打量,像是在看风水,神态洒脱自然,不似一般小民对官很畏惧。
李嗣业权且把他当做道门中人,伸手邀请道:“先生,快请坐。”
这道人盘膝坐在蒲团上,摇头晃脑指着屋顶说:“整个院子中,就数这个房间顺风顺水,最适合用来做婚房。”
“这里?也行。”
李嗣业没有反对,十二娘站在门外监控着呢。
“李将军,贫道根据你和李娘子的生辰八字,推算出下个月初九便是上上大吉宜婚嫁的好日子。”
“初九,这都快月底了,十五天?快是快了点儿,可以。”
李嗣业点头答应之后,便负手不再言语,这是等待客人主动告退。
谁知这道士并没有走的意思,双手微微合拢,抬头望着李嗣业的头顶说道:“贫道曾云游四方,所学杂芜,先后拜在张果天师、太素真人叶法善、罗公远天师门下修法,如今不敢说精通大道,但也术法有成了。”
道士说完这句话,眼皮垂下闭口不言,该许是等着李嗣业追问吹捧。毕竟这三位在眼下太有名,即便是不信神佛的武夫走卒都略有耳闻。叶法善精通符篆历经五朝,罗公远与不空三藏斗法传遍坊间里巷。可惜李嗣业对这个不感兴趣,后两个名字对他来说等于符号,张果不就是八仙之一的张果老吗?拜张果老为师这个经历倒是可以拿出来吹吹。
也许他真的是在吹牛。
李嗣业对着枚儿招了招手:”去找十二娘要两钱银子,给这位道长些茶水钱,天色不早了,送道长早日回去吧。“
道士连忙睁开眼睛,见摆资历这一招不太灵,拽着袖子伸手道:“等等,贫道还精通望气之术,刚刚我未入书房之前,就见将军屋顶上有五色气团环绕……”
“打住,打住!”李嗣业连忙拦住他口无遮拦:“你借口看洞房风水,看黄道吉日,来某家中可是有别的事情?”
道士抬手作揖:“确实是有事相求。”
“有事就说事,别扯这些没用的。”
“其实,贫道早就该与将军坦诚求问,贫道名叫赵正一,来自九宫山九宫观……”
“说事情。”
赵正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开口道:“我想在疏勒城中开设道观。”
李嗣业揪着胡须点了点头:“开道观,这是好事情,身为疏勒镇一方主官,我允许你在城内开观,城内倒还有不少空地,地址你自己选,可以免去你的占地费,如果牵扯到拆迁,你自己摆平。”
赵正一感激地双手伸展并揖行礼:“感谢将军为贫道开方便之门,只不过贫道尚未筹集出建观的资金,所以请求将军能够募捐一二。”
跟我要钱?
我没跟你要钱都是看在本土教的份儿上,你还想在我这儿敲出钱来?
“某在碛西军中服役数年,为官清廉,不计私产,所以爱莫能助,赵道长还是想办法自己筹措钱财吧,送客!”
“等一哈,”赵正一慌忙说道:“李将军,我道祖太上玄元皇帝乃是将军始祖。如今这碛西之地佛家独大,安西四镇无我道门一宫一观,将军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先祖的学说,道家的法旨阻隔在玉门关以东吗?”
李嗣业颇为无奈,这大帽子扣得一套一套的,敢情我要不出这钱,就变成不肖子孙,民族罪人了吗。
确实是,道家的思想更侧重于向内求索,清净无为,所以不像别的宗教那样广泛传销遍地开花,长安已经有了大食教,波斯教,景教,拜火教的教堂,道家却窝在中原还没出玉门关。
天底下没有一个道士是热衷于往外传播的,这本身就脱离了道家的学说,那这个赵正一是这么回事儿呢?
李嗣业笑着摇摇头,耐心劝说他:“你要修道观,在长安多好,遍地居士,也好募集资金。在这疏勒城中,却不是个好地方,此地百姓多信奉佛陀,也有信奉拜火教,大食教,你这道观怕是一时间不会有百姓接受,所以还是改变主意,我给你些钱回中原募集钱财修建宫观,岂不是更好?”
谁知这赵道士却长立而起,望着门外的夜色,露出决然神色说道道祖玄元皇帝曾游大墟昆仑,造访天山瑶池西王母,这天山和昆仑山不正是位于碛西之南北吗。我在这疏勒城中筹建道观,也是为了追思道祖踪迹。”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还有一个办法,你回长安去求见圣人,请他给安西下一道圣旨,要求都护府拨钱出动人力,安西四镇你想修在哪儿,就修在哪儿,如何。”
赵正一转身拍着手背叹气道:“我要是能见到圣人,还至于千里流浪来到这碛西吗?”
李嗣业敏锐地捕捉到一点信息,此人并不是热衷于传教事业的道士,况且道士就没有热衷于传教的,不过是个投机分子,他要修道观的事情,估计也是几个月里一时心血来潮想出来的。至于为什么来到这佛教昌盛,道家几乎不涉足的碛西,定然是为了博出位。这是唯一可解释得通的地方。
道士这个职业在长安、洛阳最吃香,毕竟距离皇家近嘛,无论陇右李还是赵郡李都是信众,随便哪个大户人家赞助一场斋醮,就够道士吃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