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倕不明其意,高声质问道:“忠孝二字忠为先!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除了皇帝和未来的皇帝,还能有谁?”
贺知章此刻反而不再像一个暮气沉沉的老者,伸出去的袖口中都倒灌着气势怒指王倕:“还有谁?我一百二十多年的大唐国运难道比不上皇帝?我千载中国的兴盛比不上皇帝?我海内五千万百姓的安定比不上皇帝?!”
王倕认为贺老头不可理喻,又恼怒地指责道:“你说这些与你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你为了暗示圣人退位,上书要求告老归乡!那时圣人就察觉到你和太子的意图,有意透露出要无为而治,将政事委与李林甫,逼你们出手段!没想到太子忍得住,你这个老师倒先忍不住了!”
贺监颤抖着嘴唇悲恸道:“太子当然能忍得住,他熬下去就能当皇帝。老夫当然忍不住,我大唐熬不下去!”
“你口口声声大唐,可知君就是国?”
“君不是国!”
贺监手扶着栏杆站在亭边,遥望湖水说道:“给你的圣人带回去一句话,幼则弱,老则昏,只有少壮时才能披肝沥胆,闯功业,兴家国。为了大唐的社稷,江山谁都可以坐,唯独弱昏不可坐。”
跟随王倕前来的从人听到这句话,连身体都不自主地颤抖起来,说这句话的人无惧无畏,可他们这样的人却不知有没有传话的胆量。
贺监仿佛把自己的气力都消耗在了这场争论中,佝偻着身体转过身,身后端着酒盘子的人双手哆嗦发抖。
“这是圣人给我的赐福酒吗?”
贺知章提起托盘中的酒樽,往酒盏中倒了一碗,仰头灌了下去。
“谢圣人赐福!”
老贺监发出了长笑声,却听起来十分悲凉,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他不是为自己而悲,而是为即将落入黄昏的太阳而悲,为即将衰落的国运而悲。
……
天色逐渐暗淡了下去,武威城头的落日染黄了夕阳。
大斗军军使李光弼的府邸外来一位客人,向府内投递了拜帖,家中管事接到拜帖后,并未急着向主人传递。
李军使刚刚从校场上回来,站在堂中穿着闪耀的明光铠展开双臂,仆从们围在他的身边,从他的护肩开始解甲,解下来的甲胄挂在堂中央的铠甲架上。
婢女端来一盆热水,将手巾在手中搓洗拧干,递到主人手中。李光弼抓起来,擦拭脸上以及后颈处的汗水。
等到李军使坐在案几前,端起早已晾凉的煮茶喝了几口,管事才握着拜帖走到近前。
“又有何人来拜访?”
管事叉手禀道:“来人自称是安西都护府疏勒于阗镇使李嗣业。”
“李嗣业?”李光弼抬头疑惑地问:“我与碛西的将领们并无交情,他来找我做什么?”
这个问题管事可回答不了他,只是低头踟躇。
“那就请李将军进来。”
“喏。”
片刻之后,李嗣业跟在管事的身后,身后还跟随着提着物品的随从。
来者虽然是生客,但官阶与李光弼相同,为表示尊重,他站在堂前拱手相迎。只见对面是一个身材健硕的汉子,双眉浓厚,英气勃发。这让李光弼顿生好感,始于颜值是大多数人的识人套路。
谁知这位来客却做了一件事,让李光弼对他的好感值刷刷地往下掉。
“这是某的一点儿见面礼,还请李军使笑纳。”李嗣业眼色示意,他身后的燕小四把一口布袋放在了李光弼面前的案几上。
李光弼俯身过去,伸手抖开了那口袋上的绳索,里面竟是满当当的棕色胡椒粒。他眯起了眼睛斜睨着李嗣业,果然看人不能只看脸,谁知这样看上去英武忠厚的人,竟然还会使钱磨推鬼?
“尊驾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用这些财物买我李光弼的脑袋?”
“李军使误会了,我确实有事相求,但还不至于让你贪赃枉法。”
李光弼讽刺地笑道:“胡椒都堆到我的脸上了,还不算贪墨受贿?”
李嗣业主动坐在案几前,手指敲着桌面声音平和地开口:“我去岁跟随碛西节度使夫蒙灵察进京叙功,今年又跟着兼任河西节度使的夫蒙中丞返回来,在武威只是暂留几天,过几天就要回到疏勒。”
“这跟我有啥关系?”他的涵养要比许多同袍好很多,如果换成大斗军使安思顺,恐怕就要直接爆粗口了。
“唉,”李嗣业凭空叹了口气说道:“我军中有个兄弟,他年幼尚父,是他的兄长将他陪伴拉扯大,兄弟二人贫苦度日,相互依靠,直到开元二十三年,他前往碛西当参军为长征健儿,这一去就是十二年……就这样,他亲自手刃杀害他兄长一家的仇人,昌松县令和县中大户张氏。”
李光弼听完后,尴尬地搓了搓脸说道:“你给我讲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原来是最近轰动武威城中的杀人大案。可这也不归我管啊,在下不过是替新任节度使掌管赤水军,所谓的冤案奇案那是凉州刺史下属司马,法曹所管辖,所以我说你找错人了。”
他将那一袋胡椒从案几上朝李嗣业推了过来。
李嗣业却双手抓着口袋,又堆着笑推了过去:“李军使又误会了,并非是要你在案件上出什么力,而是想从你麾下请几个兵卒,在这桩大案审理当日,在凉州府外高呼冤枉,作为代表为戴望求情脱罪。”
李光弼迷瞪起眼睛,声音也加大了几分:“你这是叫我派人去搅闹公廨?让我派人去干涉审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