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李林甫的府邸中,高仙芝跟随在管家身后,穿过相府的回廊来到了正堂前面。廊中有排列为两道的木炭青铜炉子,有数人坐在炉子前,吃力挥动着竹扇子催动火苗,脑袋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这时高仙芝才意识到自己穿得有点厚了,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去。大管家先跑到内堂去通报,然后请他进去堂内。
李林甫正站在内堂的楼廊中,面前陶盆栽种着几株奇怪的南方植物,他穿着白色中单手中握着剪刀正在修剪叶子。
高仙芝迈步而入,朝他叉手行礼:“卑职高仙芝拜见右相。”
他松开枝条把剪刀放进了婢女手捧着的托盘中,拍了拍手中的泥土,抖擞着袖子来到高仙芝面前,伸手扶着高的肩膀赞许道:“高中丞出类拔萃,不愧我大唐碛西的栋梁之将,小勃律被吐蕃控制了十多年,圣人命安西都护府三次远征,皆宣告失败。其山川之险,地理之远,令人望而却步。高中丞却能临危受命,秣马厉兵,长途跋涉数千里,一举击破连云堡,攻克小勃律国,为圣人挣回了颜面,为大唐壮大了声威,断绝了吐蕃借小勃律北上的跳板,皇上很高兴啊,直夸你是帝国极西的屏障。”
高仙芝心中自豪之情油然而生,也更加喜悦,既然圣人对他如此看重,那么他的将来便多了一份双重的保险。不过这种骄傲的信号只在他心中涌起一瞬,便很快压抑下来。因为眼前有这样一个老狐狸,对于这样的人,千万不要把一点儿真实想法的苗头泄露出去,不然就会让他捏住小辫子。
他叉起双手在胸前,把头低下去谦虚地说道:“右相谬赞,高仙芝只不过是吸取了前任们前三场败绩教训,没有他们的失败,也就没有我后来的胜利,这场战役能赢,更是因为圣人与右相在后方给予我的支持。”
李林甫弯突然低下头去盯着他的眼睛看,似乎想从中看出真实的想法,然后负手从他身边走过,立在榻前说道:“那也应该是你的荣誉,你以极小的代价取得了如此大的胜利,殊荣加身不是坏事。平定小勃律之后,西域诸国派出使节前来长安进贡,大食国也派出了使者来到长安恭贺。这对圣人来说就是好事。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为圣人为国立下功勋的人。”
他盘膝坐在榻上,伸手对高仙芝邀请道:“高中丞请坐。”
一名婢女取出地毯给高仙芝铺在地上,高仙芝上前刚要跪坐下去,李林甫却摆摆手道:“这里不是在朝堂之上,也不是在正式场合,只是在我李林甫的寒舍而已,中丞何需正襟危坐,只需要随意就好。”
高仙芝叉手再谢:“谢过右相。”
他刚要坐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连忙坐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张叙功奏疏,走上前双手朝李林甫呈送:“这是属下拟定的此战功勋排列名次和建议授职奏疏。”
李林甫伸手接过,抖开纸张去看,只见上面排在第一位的便是李嗣业,高仙芝建议任命他为安西副都护,安西节度使副使,四镇都知兵马使,右威卫将军。他微锁眉头,连排列在下方的都是谁也不看,直接放在了手边。
高仙芝一直瞅着李林甫,能够读懂他脸上的些许微表情,心中有些懵懂疑惑,到底是哪里的安排让他不满意了。
右相抬起头左右环视,厅堂中的婢女奴仆们注意到他的目光,纷纷退了下去。此刻厅中寂静无声,似乎只有枝条拔节的生长动静,空气中弥漫着香料,也显得异常灼热,高仙芝不由得拽了拽自己的圆领口,仿佛让他喘不过气来。
李林甫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笑容,伸手提起榻上的这张纸说道:“高中丞的这张奏疏,赏罚分明,爱惜人才,更彰显了公平。但你也不能只想着公平,你也应该想想自己,想想安西的稳定,想想今后的路途。”
高仙芝不明其意,疑惑地问道:“右相的意思是?”
李林甫双手搓着自己的膝盖,看似轻描淡写地说:“李嗣业旧历二十五年入碛西,至今已经是九年了。他刚入安西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旅率,后担任葱岭守捉使,那也不过是个七品官而已。短短九年之内就能从七品升至三品,碛西能做到这一点的不多吧。你以为他在朝中无人吗?”
高仙芝沉思默想,李嗣业似乎牵连进了某个敌对势力中“属下还是不太明白。”
“你不需要太明白,高中丞,这个人不似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他曾经是前太子李瑛的内率千牛,他被派遣往安西,也是靠着现任的太子,当时的忠王李亨的引荐。最近在朝中发生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
言语看似柔和,实则句句如雷霆暴击,高仙芝怎么能不知道太子一党的覆灭?无论是李适之,还是韦坚、皇甫惟明。这些人哪个不比他位高权重,哪个不比他功勋卓著,可依然因为与太子的牵连罢官身死。眼下正是风暴肆虐的时刻,他绝不能让自己涉身其中,更不能违逆了眼前这个掀起了狂风暴雨的老贼。
他顿时感觉身上汗出如浆,毛孔却是冷嗖嗖的,特别是被李林甫关怀的目光所注视,感觉就像被毒蛇盯着一般。
“高中丞,还有一件事情你不曾知晓,这李嗣业在担任太子内率千牛期间,曾经在长安西郊皇家猎苑,从受惊的马上救下了寿王妃,也就是如今的贵妃娘娘。他从来没告诉你吧?为什么没有以实相告?他难道没有怀揣私心,你用这样一个人担当下属,他如此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