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稍稍地偏回头去,看到了身后的陈希烈,此人的脸上是木然的表情,就好像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似的。再看李林甫,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狡黠的笑容,这家伙早已做好了准备,就是要看自己的笑话。
他心中抵触在这个场面中表演,这不就等于是耍猴么,因为有人带着看猴戏的目光来看他。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应该舍弃脸皮,想当官还要什么脸啊。
他躬身叉手说话:“臣的疏勒舞学的不太好,不过陛下,臣曾经遇到过一个从遥远的澳洲来的商人,从他那里学了一段曳步舞,请圣人和娘娘观瞻。”
“哦,”李隆基抬起眼皮显得很好奇:“我的梨园里拥有来自大唐周遭所有僚属的舞种,从未听说过什么澳洲,更没有听说过什么曳步舞,你给我演跳一个。”
这曳步舞存在的时代和盛唐相隔了一千多年,皇帝当然没有听过。有人说舞蹈中包含了无数的信息,他是否能够看出这舞姿的格格不入。
李嗣业脑海里回忆他在路途中训练的段落,同时脑补了一个伴奏乐,开始挥动手臂踏步,跟着他心中的节奏,前腿踏下,后腿倒滑,两条腿踢动着前摆,节奏也逐渐生动起来。
皇帝张圆了嘴巴,可能他心中的潜台词是:这到底是个啥?为何如此诡异?或者他脑海在苦苦思索,到底有什么乐器能够配得上这样有力的舞蹈。
当他开始双腿交错跳动又逐渐转移到滑步时,圣人已经手扶着膝盖打起了节拍,杨玉环则捂着嘴发出了欢快的笑声。他的腿上确实有强烈的节奏力道,给人一种欢乐跳脱的美感,特别在典雅柔和的宫廷舞蹈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李和杨,他们接受所喜爱的胡璇舞就已经足够有力量而且奔放了,但这种双腿各种踏击跳动的劲头,不但远胜胡璇,也远远超过了连草莽人士都喜欢的踏歌。
皇帝连忙对宦官袁思艺招手道:“快去,快把朕的羯鼓拿来!”
太监连忙奔到殿后,抱着一个羯鼓跑出来送到皇帝面前,李隆基接过鼓带后把带套到脖子里,双手跟着李嗣业的脚步点开始拍击。
花萼楼的二楼陷入到欢快与尴尬共存的局面中,李嗣业跳得满头是汗,李隆基双手击鼓意气风发,杨玉环躺靠在贵妃榻上轻轻击掌又笑得乐不可支。
尴尬在于陈希烈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感觉不到欢快,若是强行发笑,无异于得罪了李林甫。李林甫表情冷漠仿佛看透了一切,将军求利的癫狂,皇帝爱舞的失态,妃子嬉笑的无礼在他眼中成为失去法矩的荒诞。高仙芝则感到心酸又难以置信,他眼中的李嗣业是个端正得体的下属,他实在是不相信他竟然能崩掉人设,怎么会逼到这个份儿上跳出这样怪异的舞蹈?
李嗣业终于停了下来,汗水从他的额头上不断往下流淌,叮叮滴落在地板上。皇帝放下羯鼓对宦官袁思艺吩咐道:“快给李将军那一条丝帕擦擦汗,看把他给累的。”
袁思艺端着托盘盛着丝帕上前,李嗣业叉手说:“谢陛下。”
他从托盘中取走丝巾,抓着在脸上胡乱地擦拭。
李隆基感兴趣地问道:“李嗣业,这是什么舞啊?从哪儿传来的?”
“启禀圣人,这是曳步舞,是从澳洲那边来的商人教授给臣的。”
皇帝似乎有无穷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又连着追问道:“澳洲在哪儿?不在我大唐统御之下吗?”
李嗣业回答:”陛下,它远在大食以西,也在拂菻以西,距离碛西也有万里之遥。”
皇帝感慨地点点头:“怪不得没有使节往来,原来如此遥远呐,你能为朕献舞,朕很是高兴。你回去对那些西域商人说,这样的舞蹈多多益善,朕最喜欢看,也喜欢把他们收集在一起,博众家之长,开创由朕亲自编曲设计的舞蹈。”
看人家这话说的,一听就像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李嗣业取悦皇帝的同时感觉相当讽刺,皇帝抛弃了自己的本来职业,却跑去做了艺术家。你要当艺术家也可以,能不能把龙椅把江山给先传给下一代,到时候你爱干嘛爱跳舞谁管你?
但他脱离不了皇帝的身份,他没有了皇位就像没有了安全感,他只有在这两种身份之间难受地转换。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当然应该,但是你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就显得太过分了。
“李嗣业听旨。”
李嗣业连忙跪地拜伏。
“舞跳的不错,朕加封你散官为右威卫将军,继续领北庭节度使,加官你为梨园乐营将,到北庭上任之前,先去梨园做教习,把你会跳的这支舞,教给梨园中的立部舞妓们。”
李嗣业深感意外又感到荣幸,没想到还加封了一个梨园的乐营将,还要进去当跳舞老师,说实话咱这个仅仅有一点点舞蹈细胞的老师,该如何教学生们跳舞,他还真是拿不出手。
“臣遵旨。”
皇帝揉着眉心摇了摇头:“朕还真是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李林甫带头叉手道:“臣等告退。”
他们缓缓向后退却,站在立柱旁的宫女们拿起了竿子,将挂在藻井两侧的纱帐摘了下来,将帝王隐藏在了九重宫闱深处。
他们从花萼楼的楼梯上下来时,李林甫停住脚步,朝跟着身后不远处的李嗣业冷蔑地扫了一眼,这一闪而过的冷蔑几乎没有被人捕捉到,只因它实在是快得离谱,仿佛隐藏在云层之后的闪电,还没有发生就逐渐消弥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