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伊薇特结束工作时,指针已经走到了下午,整个伦敦城的上空响起了教堂雄浑的组合钟声,惊散的乌鸦扑棱着翅膀,发出肃穆的拍打声从窗前掠过。
1496年一位威尼斯大使在描述阿尔比恩时带着厌恶的口吻称伦敦人过于保护纵容乌鸦,事实上伦敦这个词就是从凯尔特语lugdunum而来,它据说指的就是渡鸦或者渡鸦神,而且无论凯尔特人还是后来的征服者,都视乌鸦为伦敦的守护灵。
这群古老的居民还有专门的驯鸦官照料,它们啄食过查理一世的尸身,也品尝过克伦威尔的血肉,在黑死病爆发时,它们清理无人收敛的贫民尸体,无论贫富贵贱,也许葬身于鸦腹是一个人最后的尊严吧。
伊薇特站在编辑部的楼上,看到一辆运送着被冻死流浪者的马车缓慢驶过,一群乌鸦宛如送葬队伍似的尾随盘旋,有些感慨地想。
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编辑部所在的舰队街都是文化人,路旁的店铺装有明净的大块玻璃橱窗,这让其他贫穷街区经常出现的小偷小摸无法得手,频繁巡逻的警察也减少了真正盗窃财物的惯偷,总的来说,这是个流浪者和扒手之类城市的“脓疮”比较少见的地方。
然而伊薇特今天却意外看到一个衣服肮脏的小女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正趴在一个面包店的橱窗前,用望眼欲穿的表情看着里面的食物。
店铺内的伙计也发现了外面这一幕,不一会,他推门走出来,十分礼貌地对小女孩说了几句,然后那孩子就转身慢慢离开了。
也算得上这时代的基本操作,伊薇特早已习惯了伦敦人彬彬有礼下的冷漠,这种地方开店的都是有素质的人,所以他们不会粗鲁地骂走一位乞丐,通常只会先客气地“请”他离开,如果对方不照做,介时再呼叫巡警不迟。
伦敦的流浪儿就像野猫野狗一样多,有被父母抛弃的,也有在被酗酒的双亲打死前逃出来的,他们中有一部分被职业乞丐头子控制起来,利用人们的善心获取好处,但也有很多是真的食不果腹。伊薇特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分辨每一个,也都一视同仁地给予帮助,但她遇到多了也总结出了经验:给要食物的人钱,给要钱的人食物。
她正准备走上去问问情况时,突然一位头戴宽边煤斗软帽、穿着深色斗篷和长裙、脸上还贴着几枚假痣的中年妇人先她一步上去,十分和蔼地牵起小女孩的手,低头和她说着什么。
看那妇人的着装,袖口和领口都镶了貂皮,应该是有钱人,伊薇特正要放下心来,却突然看到她被帽檐掩盖着的腮边有一些红疹子。
这个迹象让伊薇特警惕起来,假痣已经是几年前的流行了,虽然不排除有守旧复古的潮流,但很显然这位妇人的假痣是一种伪装,为了遮蔽她脸上因为梅毒起的红色恶疮。
她的职业很可能是做皮肉生意,接近小女孩的目的可以说昭然若揭了。
“……我可怜的小天使,你的爸爸妈妈呢?真不知道究竟是谁那么狠心,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如果不嫌弃,我那有暖和的被子、刚烤出的黄油面包和热汤,十分乐意与你分享。唉……一看到你就想起了我过世的女儿……”
中年妇人牵起似懂非懂的小女孩,正要把她带走,突然迎面一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等等,我家就在附近,还是我来帮助她吧。”伊薇特正面对上她们,中年妇人不自然地整理了帽子,更显得可疑。而那个小女孩则懵懂地看着她,伊薇特仔细打量她,推测她应该是最近才流落街头的,衣服虽然肮脏却合身,材质也不错,显然不是捡的旧衣服,而且她皮肤饱满,眼神也天真无知,绝非从小就混迹街头那种穷人家的孩子——消瘦、营养不良、目光精明而机敏。
“先生,她是位可爱的小淑女,还是由我这样的寡妇照顾更合适吧?”中年妇人看似热心体贴地说。
“您再仔细考虑考虑,太太?两个女人一起不□□全,我家与苏格拉场几位警官保持着友谊,需要我拜托他们派人护送你们到家吗?”伊薇特说。
“不!不用了……”中年妇人笑得十分勉强,她实际身份是一名老鸨。此时的阿尔比恩妓院是合法的,而且法律规定成为妓|女的最低年龄低到了12岁,整个伦敦的妓|院比学校还多。
但这并不意味着,任何人可以像开一个香烟摊一样经营皮肉生意而不受到任何阻挠。因为阿尔比恩虽然对妓院放得很宽,仍然有很多其他条例可以限制它的活动。比如聚众饮酒罪、揽客时会犯下的游荡罪以及《感染性疾病条款》检查之类,它们中很多都可以把妓|女关进教养所里面很长一段时间,而妓|院又不可能一丁点儿都不触犯它们,所以成功的老鸨需要懂得如何贿赂警察,让他们对自己网开一面。
假如眼前的少年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有警察局的人脉,那事情就严重了。她自知身上不干净,而且她的店里有两位姑娘第一次接客都比最低年龄更小,以满足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假如被谁捅出来可是要坐牢的。
于是这位诱拐不成的老鸨只得赶紧陪笑着离开那里。
碍眼的人离开后,伊薇特在小女孩面前蹲下来,这样视线就能和她平行。自然界很多小动物比如仓鼠、小熊猫什么的,在遇到敌人时会直起身子站起来,让自己显得更高大更有威慑力,那么她反其道而行之,想必能让陌生的小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