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不怕死的犟种,朕外放你们,是为你们好。
朱由校见两件人事安排都顺利,暗自松了口气。
谁敢蹦出来乱叫,拖出去打屁股,赶回家吃老米。朱由校已经作了准备,他不殚作个暴君、昏君。
皇帝任命,官员接受,也算正常的人事任命和调动。内阁也没太多的理由阻拦。大不了下中旨,也不怕官员不接。
接下来,朱由校又擢升光禄少卿李邦华为巡按御使,分赴各道巡视,考察吏治。
在明代,巡按御使号称代天子巡狩,各省及府、州、县行政长官皆其考察对象,大事奏请皇帝裁决,小事即时处理,事权颇重。
一番操作猛如虎,东林党的三员干将都被少年皇帝调离了朝堂。但从别人来看,都是加官晋爵、委以重任,是皇帝信重的表现。
“邹卿——”朱由校取过内宫递上的奏疏,有些疑惑地对吏部左侍郎邹元标问道:“这道奏疏,是你请为张居正恢复谥号的?”
已经七十多岁的邹元标躬身奏道:“万岁,江陵功在社稷,过在身家,国家之议,死而后已,谓之社稷之臣,奚愧焉?”
张居正生于江陵县(荆州),又被称为“张江陵”。
而邹元标的意思是:张居正于国有功,“夺情”事件是个人犯错,一码归一码,为张居正恢复名誉,应当应分。
令朱由校感到诧异和疑惑的不是为张居正平反,而是为之奔走呼吁的怎么会是邹元标呢?
万历五年,首辅张居正的父亲病逝。
按照当时的“丁忧”制度,承重祖父母及嫡亲父母丧事,以闻丧月日为始,不计闰月的二十七个月,需在家里丁忧。服丧期满后,再出来视事。
但张居正不想走,也不能走。改革大业已进行了一半,他正准备在经济上大刀阔斧地兴利除弊。耽搁二十七个月,他一生的理想恐怕就要葬送。
所以,张居正策划了“夺情”事件。所谓“夺情”,就是皇帝不让你走,国家需要你,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在岗位上干吧!
皇帝下诏起复,大臣上疏挽留,朝廷上下都被带起了节奏。张先生不能走哇,不能走,他一走,大明的天就要塌了。
可就在张居正的策划成功,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四个愣头青蹦出来了,上疏反对,骂张居正违背“万古纲常”,张居正夺情是“贪位忘亲”。
然后,这四个愣头青就被拖出去打廷杖,有六十的,有八十的,都打得皮开肉绽,屁股开花。
这下子好了吧,张居正也出了气,也没人再瞎哔哔了。
哎,刚打完这四个愣头青,邹元标这个比愣头青还愣的家伙蹦出来了。
他上疏臭骂张居正虽然以“非常之人”自居,但“若以奔丧为常事而不屑为者……则以为禽彘”。这就太狠了,竟然说张居正是qín_shòu猪狗。
毫无意外,邹元标挨了八十板子,人被打得半死,一条腿也断了。这还没完,他又拖着断腿,被流放到了贵州一个深山老林的卫所。
后来,张居正还指使巡抚御史去陷害邹元标。也是邹元标命不该绝,巡抚御史路过镇远住宿,晚上突然死了,让邹元标逃过一劫。
有这样的过节,不说仇深似海吧,刻骨铭心、咬牙痛恨也是人之常情,肯定没人会说你狭隘记仇。
朱由校眯了下眼睛,看着阶下须发皆白的七十老翁,思绪翻腾,触动极大。
他对臣子的情况有过调查,至少是看过不少履历,邹元标的这段经历他是了解的。
而且,在他划定的范围内,邹元标可是板上钉钉的“东林党”。
不仅是,邹元标还是“东林党”的重量级人物,与顾宪成、赵南星并称为“东林党三君”。
“微臣还有《和衷谏疏》奏上。”邹元标再次躬身,将袖中的奏疏高举过白发苍苍的头顶。
朱由校接过宫人转呈的谏疏,打开看了看,合起来收好,说道:“既是谏疏,退朝后朕再细看。”
“众卿——”朱由校抬起头,目光扫视,征询道:“为张居正恢复谥号一事,你们可有意见?”
耶?皇上没问“卿等以为如何”,而是问“可有意见”,再从问话的语气轻重判断,皇上基本上是肯定了邹元标的奏疏。
“臣附议。”御史方震孺躬身奏道:“皇祖之初政,事事严明,江陵之相业,事事综核。既于国有大功,当予其应有之荣誉。”
御史周宗建上前奏道:“张居正留心边事,然后有隆、万五十余年之款贡。邹大人所奏甚是,臣附议。”
“臣附议。”首辅叶向高躬身奏道:“张江陵为相十年,海内安宁,国富兵强,其功不可没。”
本来是想廷议,或是内阁拟议请圣上批红,没想到皇帝如此性急,当场便要拍板。
但大势如此,为张居正鸣冤叫屈的从万历后期便有,只是不太敢明言。这件事情能否通过,最关键的还是圣上的态度。
这就等于承认自己的老爹或爷爷做错了,承认老朱家对不起张居正,这话只有皇帝认了,张居正恢复名誉才是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