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客人,正是几个月前访清归来的阿美士德伯爵。
访清使团无果而终后,使团返回英国。由于此时欧洲对中国知之甚少,正式交往几十年才有一次,所以即使此次访清使团没有达到预期目的,阿美士德仍然在欧洲声名大噪。此时正受普鲁士首相哈登贝格之邀,访问柏林。临行前,威灵顿公爵与他进行了一番面谈,将谢绾的信转呈给了他,建议阿美士德到柏林后能见谢绾一面。所以此次访问柏林,阿美士德特意向柏林方面申请约见这位中国裔军官。
柏林方面认为谢绾在柏林小有名气,又与英国机床厂家交往甚密,加之是中国人,所以阿美士德要求见谢绾也不奇怪,便许可阿美士德在有普鲁士外交人员陪同下会见谢绾,于是阿美士德留在柏林等了谢绾几日。
见到谢绾后,阿美士德先介绍了下访清的经过,大致与威灵顿公爵的信中相同;又补充了下使团离开中国后,在东南亚触礁、遇海盗的惊险际遇。最后还提到返程途径圣赫勒拿岛,拜访被囚禁的拿破仑一事。其实“睡狮”一说,正是此时传出,不过阿美士德基于外交礼节,也就向谢绾隐去了这一段。
由于有普鲁士外交人员在场,阿美士德也未提及威灵顿公爵书信,只提出想知道谢绾对清国和清国贸易的看法。谢绾照他给威灵顿公爵的回信又大致阐述了一遍,然后说,
“只是清国国内官民对欧洲知之甚少,与欧洲贸易沟通的权力被把持在广州十三行手里,皇上与权贵们无从了解欧洲,此次失败也在所难免。其实清国也有睁眼看世界之人,我也认识几位这样清国朋友,可以先与其阐述欧洲今日风物,或许几年以后,便能传递到皇上那里。”
谢绾想了想,又说,
“我写几封信,以及一些书籍,麻烦阿美士德先生委托东印度公司的先生们带给我在清国的朋友。以后贵国再与清国交往时,这些人就可能成为在广州十三行之外与清国朝廷沟通的渠道。”
阿美士德考虑到未来终归还是要与清国外交,有一些了解欧洲的清国朋友还是好事。于是他答应了谢绾,在柏林再盘桓几日,等待谢绾的准备。
写这几封信,比写英文和德文信还折磨谢绾。因为英文、德文自十九世纪以来,虽有变化,但语法基本没变;加之作为一个外国人,英文和德文收信人也理解谢绾的难处,连猜带蒙地替他理解,所以这信还好写。但中文不仅从繁体变成了简体,书面语还从文言文变成了白话文,加上清国文人又注重这些无意义的细节,要让这封信说服收信人,真是不容易。
谢绾只好尽量写短一点,开宗明义的写道,
“……弟久居海外,文墨粗鄙,兄切勿怪罪。自前明以來,西夷日漸勢大,堅船利砲,料朝野諸公已有耳聞,然今環球四分,其佔有三,所依仗者,豈止船炮耳。
夫船堅砲利者,內有能工巧匠,外有驕兵悍將。今夷人巨船遮天蔽日,覆蓋四海,蓋因舉國上下皆工匠士卒。不事衣食生產者眾,蕞爾小國,人丁單薄,夷人何以養之?一曰商,二曰工。
商者,遇強國則以銀貨而易,遇弱國則以船砲相逼。以獲白銀、棉、香料、絲綢、茶葉,五穀、禽畜,不事生產而富有四海。
工者,以機巧造布匹、船砲,大清耗費百人百日之工,夷人數人數日可成,此等貨品又付諸海商,其價甚低,卻所穫頗豐,遑论船砲之堅利,亦出于斯。
如此工商往復,國內積財不可量也。弟久在歐羅巴洲,所見所聞遠不止于此。夷人欲與大清商貿,于大清亦是利大於弊。一則商貨互通有無,二則機巧互通有無。我大清地大物博,人口眾多,若能更增夷人工商之能,自造堅船利砲,則如虎之添翼;若一味拒之門外,弟憂心者,乃終有一日,夷人以槍炮相逼,大清未能與之匹敵,則為之奈何?
隨信附歐羅巴人所製地圖一副,格物之書若干,兄可托通譯或相熟之夷人代為譯出,可知弟所言不虛也。
……“
写到这份上,谢绾觉得自己也尽了全力。接着他准备了几幅当时最好的世界地图、欧洲地图,又购买了包括《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画法几何》、《分析力学》、《化学纲要》等名著在内,十六到十八世纪的各种自然科學书籍上百种,每种几本,还按照记忆,将冶铁、采矿、蒸汽机等新近的发明画成图形,几乎累吐血,才打成数个硕大包裹。
这批包裹可以分给五六个人,但谢绾只能托阿美士德把它们通过东印度公司寄给两个人——林则徐和魏源。再托二人交予他人,那之后,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了。此时林则徐正在江西南昌任考官,魏源是家乡湖南邵阳县金潭的贡生。这是谢绾有把握能联系上又有可能理解这封信和这批书籍的人,但此时离魏源著《海国图志》还有三十余年,很难说这二人现在能否接受西方的知识。
阿美士德带着谢绾的信和包裹离去后,谢绾瘫在椅子上。他忽然一阵哀伤,因为自己费了那么大劲儿,很可能是石沉大海,那个遥远的祖国,仍然可能会被英国人用枪炮撬开大门。也罢,自己又不是来改变历史的,尽心而已。
完成了这样一个浩大的工作,谢绾休息了两天,才有空前往王储官邸,向王储介绍了自己的莱茵之行。王储作为一位爱好广泛的年轻人,看了谢绾记录的“莱茵杂记”非常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