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涔涔的狐狸少年,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结,他的噩梦,已经不可能解开。
翌日,得知他们要走,阿吹一早便来送行,唉声叹气地道:“无常大人好像又到了心情不好的时候。”
阿炎伏在迦岚肩头上,闻言叽叽咕咕笑起来。
阿吹立刻便生气了:“笑什么笑,要不是你们,无常大人怎么会心情不好?”说完,他又长长地叹气,一面给他们指路,“快走吧。”
长廊忽然变得笔直,远处的朱门清晰可见。
阿吹道:“狐狸,你不会再回来了吧?”
迦岚看向渡灵司的天空,微微敛目:“这破地方,除了无常便只有你们,我回来做什么?”
阿吹闻言,心下满意了两分,可满意归满意,迦岚话里的嫌弃之意又让他不那么痛快:“哼,你们罗浮山是什么了不得的好地方?竟然敢嫌弃渡灵司。”
“我听说,十方荒僻得很,要什么便没什么,所以通道还在的时候,你们才会一个接一个地往人界跑。”
他跳到栏杆上,做了个鬼脸:“罗浮山,听名字就是座破山,想必除了石头和树,也就没什么好东西了吧?”
阿炎冷笑了声。
没见识的蠢器灵!
罗浮山的好,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它恶狠狠瞪着阿吹。
阿吹得意洋洋:“被我说中了吧?你们呀,若是有一天回到十方,想起渡灵司,一定会觉得渡灵司才是好……”
“咦?无常大人?”话说一半,他忽然停下来,探头探脑地朝远处看。
黑乎乎的半个人影,站在柱子旁,好像在看他们。
他把胳膊扬起来,大声喊:“无常大人!”
谢玄气得要死。
阿吹还在喊:“您站那么远做什么?”
廊下一行人,全看了过来。
谢玄硬着头皮,板着脸走过来:“闭嘴。”
阿吹伸出小肉手,捂住自己的嘴。看吧,无常大人果然心情不太好。
谢玄觑一眼唐宁,又飞快把目光移开:“阿吹,还不快些送几位出去。”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恢复往日的平静。
阿吹连忙跳下栏杆,朝迦岚和唐宁道:“快走快走,无常大人要发火了。”
迦岚正低头在看手里的舆图,越看越觉得陌生。还真是盛世太平,如今这大越朝,比他记忆里的大梁,疆域广阔了不少。
就是雷州,也和过去叫做叶州时的样子不太一样了。
他收起图纸,望向谢玄:“无常大人有心了,竟然亲自来送别。”
谢玄嘴角一抽,到底没能笑出来。
一行人已经快要走到朱门前,阿吹嘟嘟囔囔,忽然道:“看看时辰,我也得出去办差了。干脆,就跟你们一块儿走一段吧。”
深青色的天空,像新挖的一口墓。
烂乎乎的泥,还带着湿润的潮气。
阿吹要出去办差,便证明有人死了。
唐宁看一眼他头上一抖一抖的朝天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异滋味。她过去以为,人死以后,还有转世,还有来生,可阿吹告诉她,归墟是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死亡对世间活物来说,都是一样的永恒。
她垂下眼帘,看见阿吹腰间挂着的小绿葫芦,晃晃悠悠,碧水一样。
奶声奶气的黑衣小童子,掏出小册子,念叨起来:“龙角巷……龙角,是因为那巷子生得像龙的角吗?”
“我还从来没有去过那地方呢。”他自言自语,声音渐轻,“钟府……梁秋秋……唔,竟然在府里淹死了,看来也是个大户人家……”
寻常人家里,可不会有能淹死人的池子。
忽然,“阿吹!”
身后一冷,阿吹听见了自家主人的声音。
“无常大人?”他愣愣转身,愣愣发问。
谢玄的表情好像才挨了九重天的雷罚:“你方才说什么?”
阿吹对着册子,将上头所写的事又念了一遍。
谢玄脸色惨白,身形一掠,消失在众人眼前。
阿吹怔怔的回不过神,只是唤他:“无常大人?无常大人?”可渡灵司里,已经没有无常。
朱漆大门,敞开了一道缝。
阿吹皱着眉头,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害怕。
他收起册子,朝唐宁挥手:“再会了唐小姐。”虽然唐宁的魂魄他收不走,可她边上那个唐心,早晚是要死的。
门缝越来越大。
唐宁三人,离开了渡灵司。
阿吹看见,迦岚忽然回了下头。
薄暮里,银发少年嘴唇翕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快追。”
阿吹呆在原地,拍拍自己的小肥脸。快追?追谁?追无常大人吗?他看着渡灵司的大门,重新被人合上,脸色渐渐慌张起来。
狐狸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跺跺脚,咬紧牙关,也离开了渡灵司。
龙角巷是个没有什么人家的地方,阿吹很快便找到了钟府。无常大人,为什么要来这里?他站在钟府外的大树上,向里头张望。
无常大人已经进去了。
摘下腰间的葫芦,阿吹面色紧张地往里去。
“无常大人?”他叫了两声。
可安静的空气里,只有他的声音在回旋。没法子,阿吹只好先去找钟府的大池子。
花园里,有虫鸣声。
他向那口养了许多鱼的池子靠近过去。
水声渐渐响亮起来,阿吹站在水边的大石头上。
鱼儿在水里慌乱地游动着。
水面上,浮着一把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