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庆云可没等卢氏再多想什么,笑道:“大伯母也是去看祖母吗?”
卢氏只好先按住心中猜疑:“是呀。老夫人病了正叫大夫呢,我自然要去看望的,你随我一起去吧。”
蒙庆云自然不会拒绝,大家并做一行,一起往中路乐寿堂而去。
乐寿堂是蒙宅核心院落之一,也是占地最大的,一向都是长辈居所,如今老夫人是家里最年长之人,住这里理所当然。
等进了乐寿堂的院门,蒙庆云才理解绿烟所说的老夫人“作风豪奢”四个字。乐寿堂的院子本就广阔,上等水磨青砖铺地,四角用汉白玉雕栏围起花圃,花圃中花木森森,最多的是牡丹,蒙庆云随意扫去,竟然都是当世名品,姚黄魏紫赵粉欧碧;院中仆妇婢女穿梭往来,洒扫的、侍花的、喂鸟的、晾晒的、捧饭的、送物件的、传信的、看门的,各个穿得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姑娘还要讲究。
等到进了屋子,真是富丽堂皇,博古架上金玉古玩琳琅满目,蒙庆云都来不及细看。内室里硕大一张架子床,四角垂着水色帐幔,就跟屋子里又套了间小屋子一般,七八个婢女穿花蝴蝶一般来去忙碌,却都静悄悄没有一丝儿声响,见到卢氏进来,也只点头轻声问好,然后带点好奇地看着蒙庆云。
前头罗妈妈来禀报过,大家都听说她“失智”的事情了。
卢氏道:“老夫人呢?”
一个穿着蟹壳青衣裙、身量高挑修长的年轻婢女答道:“刚看了大夫,老夫人身子乏,还躺着呢。”
绿烟在蒙庆云耳边轻声道:“这是老夫人的贴身婢女檀香。”
檀香轻轻撩开帐幔一角,卢氏和蒙庆云透过缝隙看进去,果然见床上藕合色纱帘后面,一个满头银发的身影侧躺着,身躯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放下帐子,大家转移到外间罗汉榻上坐下,婢女们麻利地端上茶果来。
卢氏道:“请的是赵大夫?”
檀香微微笑了下:“是,咱家里一贯都是赵大夫看的。前头看了元娘,直接便过来看了老夫人。他说,老夫人一向健朗,此次不过是连日伤心,加上操劳过度……”
刚说到这四个字,蒙庆云就看到站在卢氏身后的罗妈妈轻轻撇了一下嘴。
“……有些气虚体乏,多加休养温补也就是了,并没什么大碍。”
卢氏便阿弥陀佛道:“这就好,老夫人可是咱们的主心骨,没事就好。”
罗妈妈也跟着她念阿弥陀佛。
蒙庆云看着就有点想笑。
檀香话锋一转:“元娘怎么样?身子无恙了么?”
蒙庆云表情立刻又变成了那种羞赧:“身子倒是不妨,就是……”她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家里的人和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檀香肩膀微榻,眼里都是怜悯:“不怕的,咱们多请几位名医来瞧瞧。即便真的治不好,不过再重新认人记事罢了。”
站在蒙庆云身后的崔妈妈忙不迭道:“是啊是啊,我们元娘只是失忆,又不是变傻了。”
正说着话,老夫人的声音慢吞吞地从帐幔里头传出来。
“外头谁在说话?”
檀香立刻站起来,原本散落在各个角落的婢女们也迅速聚拢过来,七手八脚,挂帐子的、端茶水的、捧脸盆的、拿衣服的,忙得井井有条。
檀香将老夫人扶起来坐着,给她背上垫了个大靠枕,道:“是大娘子和元娘来看您了。”
卢氏和蒙庆云早站到床前来了。
蒙庆云打量着这位老太太,虽然满头银发,但脸上除了眼角有几丝皱纹,保养得极好,皮肤干净红润,气色也不见所谓“连日伤心、操劳过度”的疲乏;身形不高,算是比较娇小的,手上的指甲剪得圆润细致,和小姑娘一样用凤仙花汁染了颜色。
老夫人在婢女们的服侍下,漱了口净了面,慢腾腾地喝了一盏淡淡的参茶,等嘴里的茶水都咽尽了才抬起眼皮来,对卢氏道:“我不过是累着了,没什么大事,你忙就不必过来。”
卢氏笑得十分温和:“是,老夫人可得保重身子。”
老夫人便又看向蒙庆云,道:“听说你失智了,可怜见的,烧了三天,怕是脑子都给烧坏了。”
蒙庆云没想到这老太太说起话来这么通俗直白,眨了眨眼睛没回答。
卢氏便解释道:“这孩子把从前的事都忘记了,人也不认得了。”她转头对蒙庆云,“还不叫人?这是你祖母。”
蒙庆云这才乖巧地叫了一声“祖母”。
老夫人不置可否,脸上也没什么伤心之色,只说道:“忘了就忘了,才十几岁的孩子,重新认一遍也就记得了,往后日子长着呢,多请几个大夫瞧瞧,说不得还能治好。”
每个人几乎都是这个话,听多了就成敷衍和安慰了,看来大家已经接受了蒙庆云失智这件事。毕竟是脑子的毛病,玄得很,这世上疯子傻子那么多,没听说几个是能治好的。
蒙庆云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是失智还是什么,巴不得大家都这么想。
老夫人扶着檀香的手下了床,由她给穿鞋,抬头对卢氏和蒙庆云道:“你们还不走?我今日可得好生歇息。”
卢氏好声好气劝道:“是,本就打算看了您就去前头了。不过今日永康侯夫人和她家二郎要来吊唁。”
老夫人顿了顿:“哦,好吧,到时候我见见。”好像有种没办法只能干点活的无奈。
卢氏这才笑道:“那您歇着吧,我带元娘去前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