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长慕拨下来的宫人拢共有六位,两名小内侍,一名大宫女三名末等宫女。
服着还是盛长宁从前常见的样式,地位稍高的宫婢的裙装乃深青色,腰间还佩了暗纹绶带,行礼间亦是比其他人方寸有度,一板一眼。
显然不是寻常宫人。
盛长宁看了她一会儿,就笑:“莫女官?原是在宫中哪里当职?”
那莫女官直直垂着头,神情恭谨,“回公主,奴婢从隶司制坊。”
盛长宁弯唇,眸色微微乱晃。
当年庆嬷嬷也是司制坊的女官,被父皇挑中成了长宁宫的教习嬷嬷,这一待,就是十六年。
也不知,兄长特意挑了这儿的人来,是试探么?
她的目光投向那袭被风吹着,却纹丝不动的粉珠帘,盛长宁轻轻叹一声。
“司制坊?那真是极好的。”
………………
冻顶乌龙比寻常茶叶娇贵,它的采摘得赶在立冬前后,早了或晚了会使鲜叶不再墨泽,再冲泡出的茶汤不似原先的蜜黄色,酌品时更会波散出浓郁的苦味。
那就是次品了,不能进京供奉。
因此在采摘过后,还得进行专人挑选,此次是沈约第一回进京交办差事,所以,他不仅挑茶之事亲力督行,险些连采茶之时,大家都要快拦不住他的冲天兴致。
直瞧得一众采茶人纳罕不已。
待江南的冬茶准备妥当后,已是十一月中旬,深秋时节的气候在南地也算不得太冷。
沈阳明一早便往京城递交了折子,不日便批了下来,沈约也该走了。
驱车临行前,袁兴看着在马上险些裹得厚厚实实的人,又瞅瞅自己的小袄,深深地沉默下来,这么多年了他仍旧接受不了。
公子分明fēng_liú倜傥,一到冬日却窝囊成熊?!
好歹南地的百姓都是看着沈约长大,沈二公子怕冷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儿,是以,众人倒对马上臃肿的身影,并未投去什么讶异神色。
沈阳明立在门前,没有相送,他只在沈约回头时摆了两下手。
沈约遥遥看去,刻着“沈府”二字的匾额已经隐隐脱漆,门前站着的人没跟着人群来迎送,单单立在那儿,活生生的。
令他有些泪目。
沈约只好快些扭过头去,鞭子飒飒地破空,甩在马腹,随着嘶鸣声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沉稳。
“出发。”
……
盛长宁听了小宫女传过来的消息时,正在用着晚膳。
搬入漱芳殿不过一日,她便深有所觉,盛长清住的潇湘阁简直比冷宫还要冷宫。
今日的晚饭再没有馒头兑清水,而是一盘碎牛肉炒米椒、一碟子脆辣萝卜丁,再配了碗鸡汤小面。
这曾经是盛长宁最爱的膳食。
但那时兄长总不许她多食辛辣,怕她肠胃虚弱。
盛长宁眸光微动间蹙了下眉,接着她便提了筷箸,饭食将近,小面空了大半,配的小菜她却一筷未动。
元儿看了眼桌案,连忙奉上拭嘴的巾帕。
末了,盛长宁漱口过后,目光从那剩余的小菜上慢慢滑过,落在一边候着的女官身上。
她开口:“莫女官,本宫以为这搬进来的第一日,该是舒朗顺心的。”
话音落下间,莫女官便垂下头,直直跪去,双手交叠贴地,叩首。
“是奴婢失责,请公主责罚。”
盛长宁敛下长睫,笑了。
一边,捧着铜盆的宫婢在元儿点头示意下,已经纷纷退去。
“莫女官果然伶俐多智,一点即通,也难为陛下将你送来漱芳殿,真真是委屈女官了。”
她端坐椅上,十指纤纤,揉着元儿递来的帕子,一面散懒地说着话,一面又笑意盈盈地觑着伏跪在地上的人。
“奴婢不敢当……”莫女官伏下去的身子有些僵直,她心已经微微悬吊起,这奉宁公主同宫中人所说的果然不一样,仅用这般玩笑的语气来同她言语,她便深感压迫。
背后的细汗似乎在渗出,想起陛下那日所吩咐于她的事,莫女官又稍稍定下心来,她是陛下赐下的人,区区一介无依无靠的公主,哪里敢动她?
盛长宁俯视着她,见明明已经有胆怯示弱之象的人,突然间又变得坚定,像先前那般一板一眼。
盛长宁觉得有些好笑。
多年不见,兄长拉拢人心的本事果真见长。哦不,也算不得拉拢,毕竟他如今是一国之君,替他卖命的人比比皆是罢。
就像十年前的沈临之。
沈临之啊……
“退下罢。”
闻言,元儿疑惑地瞧了盛长宁一眼,到底还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同莫女官恭身退去。
殿门被轻轻合掩上。
不远处的烛台上立着长长的蜂蜡,顶尖上跃动着的火花飘忽,盛长宁的目光已经慢慢冷下来。
她还以为,临死前的最后一面是看着沈临之,重生后的第一面也合该是他。
却被一个沈子邀钻了运茶的空子……
没关系,该算账时一个都不会少的。
………………
沈约亲自去了宫中。
他仍记得,前两世动手害了宁宁的是沈临之不假,可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宁宁的胞兄。
盛长慕……
金銮大殿上,沈约叩下首,待抬起头来时,眼中的笑意已经愈发玩世不恭起来。
“请陛下……治草民斗胆之罪。”
铿锵的话回响大殿之上,若只是听这语气,仿佛他在说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
可偏偏沈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