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绕过小队的院墙,沿着窄窄的山道向着北沟里的爷爷家跑去。
他尖声回应奶奶的呼喊:“我回来啦!”
爷爷家的长方形饭桌放在正门前的李子树旁。
桌子上摆满了农家菜。
土豆茄子炒辣椒是热菜,土豆拌茄子大葱是凉菜,黄豆花生都是常菜。
今天小君的二姑秀菊和二姑夫志刚新婚后回娘家,桌上有了煎鱼和炖肉。
连生坐的板凳旁边有一盆高粱米水饭,一盆烀地瓜,一盆玉米饼子。
谁爱吃啥吃啥,吃多少管够。
小君有一小盆蒸好的大米饭。
他和小凤分着吃大米饭。
小君从出生到现在只吃大米饭。
奶奶说他小时候一吃高粱米就吐出来。
他看着爷爷奶奶香甜地吃着高粱米饭和地瓜,看着老叔,老姑他们吃着玉米饼子,心里总是有些奇怪:那明明就不好吃,他们为什么吃得那么香?
连生似乎看出了小君的疑问。
他说:“小君哪。别不爱吃饭。你吃大米饭呢,还瞅啥?这一顿饭哪,放在二两粮的时候,能把人撑死。”
二姑夫说:“那时候是真饿呀。什么不能吃?什么都能吃,树皮草根都吃了。你算算,皮带皮鞋都不算事儿了。现在这孩子多享福呀,这不吃,那不吃的。咱小时候,大米饭都没见过。”
连生饭后去收拾牛圈。
到六点四十,他准时进屋打开半导体,收听袁阔成播讲的评书:三国演义。
这时,小君的二姑,二姑夫,老叔和奶奶在西屋一边唠嗑一边等待着评书的播出。
秀兰在西里屋教小君,小凤识拼音,读汉字。
评书开讲时,秀兰的声音细小下来。
连生听评书的时候是不允许别人大声喧哗的。
如果他闭着眼睛咳嗽了一声,那么秀兰细小的声音也会停止。
只有半导体里出现这么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时,一家人才放心说笑,一切恢复正常。
睡觉的时候,云宏把他的东屋让给秀菊夫妇,他去了西里屋。
老姑和小凤在西外屋炕梢睡,小君挨着炕头的爷爷奶奶睡。
连生一拉灯绳儿,闭了昏黄的电灯,和素珍说着家常话。
小君想了很久,插进一句话来:“爷爷,人为什么要死呀?”
连生笑了起来,说:“人到老了,没用了,自然就要死啦。”
小君还是没懂。
他没有再问,但是脑袋瓜里转呀转地胡思乱想着。
连生感叹了一声,说:“古时候啊,有个秦始皇。他说从今以后人过六十就要活埋,活那么大岁数干嘛?都是浪费粮食。你们谁都得如此,不能例外,你说怎么办吧?“
小君第一次听说到秦始皇这个名字,感觉是一个很厉害的大皇帝。一时害怕起来,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小凤在被子里小声说:“姥爷,姥姥,我有办法,我们活到五十九岁就停住,不往上长了。”
连生笑说:“你这丫头想什么呢?那怎么可能?“
小凤说:“不然活到五十九岁就逃跑。”
连生说:“整个天下都是秦始皇的人马,你能逃到哪里去?小君,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小君说:“要是我,活到五十九岁就赶紧死了,投河,跳山崖都行。被人抓住活埋上不来气儿,多难受啊。”
连生笑出了眼泪,说:“你这孩子呀,死还有好受的吗?除非嘎巴一下瘟死了。哎呀,后来呀,有个孝子把他爹藏在夹壁墙里偷偷养活到八十岁。秦始皇知道这件事后感动了,就废除了六十岁活埋这道命令。”
小君和小凤都暗暗吐了口气,还好这个命令没有延续下来。
素珍说:“要按秦始皇的这个命令呀,我们再过十多年也要被活埋了。”
连生说:“那时啊,不活埋也没有多少活头儿了。吃也吃不动,走也走不动,人到老了,活着也是遭罪。李二爷年轻时候的风风光光谁能比得了?现在也慢慢开始遭罪喽。”
小君问:“爷爷,李二爷从前是干什么的?”
连生笑着说:“他呀,什么也不干。”
小君问:“什么也不干,怎么还能风风光光的?”
连生叹息说:“人的命,天注定。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啊。”
小君说:“爷爷,你说李二爷要是自己死屋里了,会不会烂没有了?”
连生嗔怪地说:“小孩儿别乱说话。李二爷呀,要排辈分的话,爷爷都得叫他二叔呢。”
素珍说:“你说他不悬哪?他儿子半年都不回来一趟,他一个人有个病有个灾的,也没人知道,他还真兴死在屋子里。”
她用手指按了小君的额头一下,说:“你没事儿别老往沟里跑。真要撞到他死了,把你吓掉了魂儿也说不定。”
小君说:“可是……爸爸让我明天去沟里呀。”
素珍说:“你爸是让你去房场吧。你别去李二爷家就是了,他家是老宅,死的女人多,阴气重。”
连生呵斥素珍说:“你别胡说,你这迷信头子,红卫兵当初怎么没发现你呢?”
素珍笑说:“那你当初不揭发我,让我也被斗一斗?”
小君迷迷糊糊地想:我明天不去李二爷家就是了。
可是李二爷家那黑森森的三间大草房总是在他眼前飘来飘去的。
那虚掩的房门里还有一个身影跳过来,跳过去的十分灵敏。
他进入了梦乡,听不见爷爷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