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还有龙麟卫作自己的耳目,否则就真是耳聋目盲了。
关于沛县县令的问题,之前邓演已经写了奏章送过来,此人本就是赵戒的门生。
在这次一环扣一环的惊天大案中,他不过是个小棋子,段颎带兵过来以后,他祝便引颈自戮了。
而董班的大军,被困在岛上后,却意外地与当地湖匪不打不相识,甚至最后说服了其中一股势力。
即使段颎不南下营救,他们也能自行脱困了。
邓演离开沛县之后,在薛县等地走访了许多贫民,那里虽有水匪,但并未遭受劫掠,相对于青州来说情况要好多了。
可即便如此,薛县等地的百姓们日子依然不好过,此地水面广,沼泽多,可耕种的田地有限。
本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中很多人都是以打渔为生,但近些年来,湖面也被各个大家族垄断。
别说打渔换钱了,就是平日里出门摆渡,都需要付过船费,搞得许多百姓连门都不敢出了。
生活顺遂还好,一旦出点事情,便只能沦落到卖身为奴,成为那些豪强的奴仆,从此沦为贱籍。
大汉的人口每年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减少,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入了奴籍,从官府的户籍上销掉了。
而这些,从前的邓演是不清楚的,他出身邓氏,即便家族已经没落了,甚至后来穷困到搬去城郭居住。
但与那些真正的贫民比起来,他依然幸运得太多了。
这些天,他见了太多的人间不平事,也见过了太多的真正可怜人。
邓演心中十分沉重,一直在思考着问题的根源。
刘志静静地听着他吐露心声,作为一名汉代的贵族,能发出如此直面灵魂的疑问,已经实属难得。
“衍成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他想看一看,邓演的思想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皱眉苦思片刻,邓演才迟疑地说道,“民以食为天,百姓们没了土地,也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
而土地却被世家大族巧取豪夺,若不打破这个局面,民间的矛盾只会愈演愈烈。”
很不错,身为贵族,能够清醒地认识到阶级矛盾,已经很令他意外了。
“是啊,你还记得当初我跟你商量,要借着剿匪收回部分土地的事情吗?
那也是无奈之举啊,土地兼并的问题,由来已久,历代帝王都注意到了,屡次下诏,却劳而无功,何也?”
刘志故意慢慢地引导他作出思考,他要彻底改革,就必须有志同道合的人追随,否则始终都是独木难支。
“臣读史书时,也曾注意到这个问题,前汉时便已经情况严重,到新莽之乱时,曾提出王田制,将山川林泽收归国有,重新分配。
可结果却激起世家不满,纷纷起而反抗,后光武帝也曾发起度田之举,然郡国大姓居然并起击杀官吏,最后亦不了了之。”
刘志听罢也颇为感慨,“王莽的制度其实没错,只是不考虑实际情况,过于迂腐了,兼之朝令夕改,最后灭亡也是情理之中。
光武帝曾得世家大族拥立,即使挟雷霆之威,也只能动得了那些小姓小族,然有震慑之效。
但当年的土地兼并情况还是有所缓和,人户增长明显。”
说着长长叹息一声,“可如今我并无光武帝之威仪,然土地兼并情况却更甚往昔。
衍成觉得,我该如何做,才能解决这个矛盾?”
是啊,之前所说的趁着匪患收回部分土地的事情,毕竟是少数,于大局无碍,改变不了整个社会格局。
想从世家大族手中收回已经兼并的土地,简直就是虎口夺食,如今的豪宗不但广有土地,且高筑坞堡,组建私兵。
其势力与光武帝时比较,更不可同日而语。若是他们群起而反之,恐怕大厦将倾矣。
邓演自负聪明,此时却苦思冥想,陷入了僵局,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破解之法。
脸色却越来越难看,“陛下,恕臣无能,思来想去,都只能动其皮毛,无法扭转乾坤。”
刘志点点头,“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易了,你看满堂公卿,无不以家族鼎盛为荣。
平日里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一旦触及利益,便立刻翻脸。”
说着拍了拍邓演的肩膀,“你可知道为何我要不遗余力地支持举察制度改革?
并且同时发展民间私塾和学堂?”
邓演见他突然从土地问题上跳跃至举察改革,不由得愣了愣。
照他之前的想法,肯定是陛下求贤若渴,希望广招人才,野无遗贤。
但现在他却知道,肯定没那么简单了,思虑良久,他才有些迟疑不定地问道。
“陛下的意思,难道是想多提携寒门子弟,让他们去为黎民百姓争取利益?”
“哈哈,有点意思了。”
刘志赞赏地一笑,“我想提携寒门,是希望打破世家对官场的垄断,一旦他们的势力不足以颠覆皇权时,便是我动手之日。
当然,仅凭着这一个举措,还远远不够,必须多头并进,一点一滴的去改变这个格局。”
这番话明显启发了邓演的思路,只见他眼睛一亮。
“听闻陛下今日重组了御史台,并新增了巡查御史,可是为了此事?”
“对,即便不能改变现状,但也必须保证情况不能加剧。
各种政策实施起来都需要时间,世家大族在大汉犹如一个个庞然大物,只有不动声色地慢慢削减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