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的人蒸干粮不好吃……人越干净越勤快,蒸出的干粮就越不好吃,这是定律!”听到张天津的回答,李氏断言道。
此言一出,三人感到意外,激起了张小强探寻究竟的**,跳动的心底间欲杀灭母亲那“堕落”与妥协的阴戾暗流先自衰了一半。
“为什么?”此时,张天津替张小强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张大强也睁大了眼睛望向蒸干粮一贯那么好吃的五婶。
“这是经验!从许多人身上总结出来的经验……”李氏语气里隐着傲意,“天津,你娘算干净勤快吧,蒸干粮却不行;大强,你娘更是干净勤快吧,整天没个闲,将整个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净利落,可蒸干粮也不行吧……”
“何止不行,简直糟糕!”张大强插言道。
“就说斜对门你们洪洋家大嫂子,”李氏面对张大强赞许地点了下头,继续道,“多么干净利落的一个明俐人儿,蒸干粮要么带酸、要么稍粘,火候总差那么一点点……还有东邻张持俭家你们二娘,在整个张家村西头儿来说,论干净勤快没人比得上她,可惜她蒸的干粮,酸、粘、硬、瘦,没一个好吃的……哪像我蒸的大饽饽……”
说到这里,李氏走近盖垫,托起其中一只大饽饽,举在半空转圈端详着,边叹道:“简直就像从年画里飞出来的银娃娃!”
为了进一步消除疑惑,张大强继续问:“还有没有不干净又不勤快的女人蒸干粮却特别好吃的?”
“有,当然有,你们大奶奶,就是整天磨牙,人们称她‘倒嚼’的那个,整天懒得像根钉子,钉进去就拔不出来,那锅、那灶、那被窝你们见过没?那被窝脏得,稍一抖擞就能掉下二斤油泥来……可别看这样,她蒸的干粮,据我所知在全村也是数得着的……又软又香、圆是圆方是方的、甜糯得当……”
“娘!”张小强插言道,“你的意思我总算明白了……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蒸干粮之所以那么好吃,就是因为你又懒又脏!”
“放屁!”李氏变了脸色怒道,“我是在强调蒸干粮是个人的手艺,跟个人的生活习惯毫不相干!”
“不过,你的表达容易令人产生误会!语文老师这么说的。”张小强强调了一下。
“误会个屁!这大饽饽你愿吃就吃,堵上你那张破嘴,不愿吃就乖乖放下,马上给我滚出去!”
“娘,咋叫滚出去?你给我滚滚看看!”
“娘的,不砸你浑身痒痒……”李氏抄起一根擀面棒追来,张小强慌忙逃窜,手里紧紧捏着那半拉大饽饽。如此一来,在追闹中张小强忘了歼灭父亲的愚蠢、自负、懒惰和拖延的那件事,之前的暴戾和愤懑被轻松和侥幸代替了。
看来古人说的没错:“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说的应该就是这个道理。
闹过之后,恢复平静,李氏继续在案板前“琴瑟和鸣”,张小强三人也已吃饱,聚在一处想象并谈论着二姑家的三轮车到底多大的问题,三人伸长手臂接在一起,从外间连到里间,张大强叫着:“大概有这么长、这么大吧?”
对这个规模,三人又谈论了一番。直到从想象中确定了大三轮的规模后,意识到世间竟有这么大的三轮车,张小强内心再次酸楚起来,父亲猛力抽烟烟雾蒸腾的样子再次浮现到眼前,一股“怨其不争、怒其不醒”的情绪又从心底的最深处喷涌上来。
一股失落、颓废、自卑、不甘的暗流在身体内部四处奔突着。
他这才想到:导致他这种情绪的主因并不是父亲的抽烟,而是二姑家的大三轮。
他多么想让父亲也拥有一辆威风无比的大三轮,载满青菜和水果,父母在前,在驾驶舱内精神昂扬地掌着车,他和姐姐在后,幸福地挤在后斗那盛满青菜与水果的间隙里,随手拿起一只苹果或西红柿,吃到满嘴溢着甘甜的汁液,甚至流淌到胸前的衣襟上,下车后母亲盯着他的衣襟,打着他的小屁股嗔道:“下次别再弄脏了你漂亮的小衣服,否则打破你这圆鼓鼓的小屁股!”
可是,这毕竟是梦,是此在地狱,却幻着彼的天堂的梦。
望着“琴瑟”继续和鸣的母亲,张小强突然不想呆在家里,于是说:“哥,天津,咱们出去玩儿吧。”张大强两人因吃饱了张小强家香甜的大饽饽,再无留恋之处,便欣然同意,三人一前两后走出门去。李氏只顾“琴瑟和鸣”,没发现三人的行动,因此并未在意。
事实上,即使发现了她也毫不在意。张小强曾经想过,自己父母这一生,除了坚信自己从“没错”之外,便是尽力维护着自己的“没错”。之外再没有令他们在意的事。有时张小强想,有一天自己突然死了,父母会不会为他哭泣,对他的死亡会不会有哪怕一点点在意?
这个问题不能多想,每想一下,心就疼似一分,于是止住了思想,慵懒地跟在张大强与张天津之后,从胡同里渐渐向北,在张天津家门口止住了脚步,张大强转回头,以目光征询着张天津。
“我家?不不不……”张天津忙摆手道,“我逃都逃不出来,哪能再回去!”三人不再言语,明知辩也无益,遂继续向前走去,经过张大强门口。
“哼,别想着我这么早就回去,他妈的老子就是不回去,就要撑到最后,看看谁先草鸡!”张大强并未止步,边走边嘟囔着。三人无言,继续前进。
“去张北京家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