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时,父亲退出了村干部的队伍,母亲问他退下来的原因,他闭口不谈,相当烦躁。
尽管他不再是村干部了,但他依然“忙碌”着,母亲也不知道他都忙些什么,总之几乎不在家,除非家家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时他才回家,总是姗姗来迟。我从几个村民带着嘲弄语气的闲聊中获悉,父亲仍然在忙着为这家打狗,替那家撵鸡,忙得一点也顾不上家。
“怎么还没烧火做饭!”肚子饿的“咕咕”叫的父亲,回家后的第一句话通常是在埋怨母亲。
“你天天不着家!家里活一点儿也不干,你怎么不做饭。”母亲抢白道。
“我做饭!我做饭要你干什么!”父亲吼着。
“是不是又在外面替人干活,别人却没管饭,你生闷气瞅着啥都不顺眼,在别人面前使不出来,只好回家拿我撒气啊!”母亲叫道。
“你妈逼!你畜类!你外庄货!”父亲连声骂道,把骂人的狠话全撂出来了,接着“啪”一声将一只茶杯摔碎在地面上,像天女散花一样,瓷片溅得到处都是,我和姐姐躲在一旁猛然哆嗦了几下。
“让我说着了,所以挂不住了吧!”母亲不依不饶道。恼羞成怒的父亲冲上前去就要扭打。
“你娘的养汉逼!”父亲骂道。将对方的母亲都抬了出来,这是最恶毒的骂语,父亲想必是怒极了。两人出手挠了起来,很快母亲被摁到大炕上动弹不得。
我在一旁眼巴巴瞧着这一幕幕闹剧,心情简直遭透了。“你们怎么不去死呢?”我想道。最后两人闹累了,呼呼喘着气,慢慢平静了下来,父亲坐在小凳上狠狠地吸烟,母亲则整理整理衣服走向灶台。
毫无疑问,这顿饭又晚了。
而我们的早饭吃到八九点、午饭吃到下午一点多、晚饭通常九点多才吃完已是常态。通常情况下,我们还没做晚饭,四邻八舍喜欢热闹的人已经拿着手上的营生聚到我家了,母亲照旧礼貌地泡上茶,并亲热地陪着来人喝茶聊天,边聊边烧火做饭,当我们的饭做得之后,来人已经将手中的半个鞋底纳完了。
我们全家通常是在众位来人的“监视”下吃完那顿饭。
饭吃完后,母亲照旧将饭碗“哗啦啦”扔到锅里,舀一瓢凉水泡上,转身投入到喝茶和聊天的热闹里,此时,人家已经纳完整只鞋底了。我和姐姐躲在阴影里,看着她们聚在灯下家长里短和鸡毛蒜皮,最后精疲力尽坠入梦里。
“唉,天不早了,得回家睡觉了。”人家看看时间,晚上九点多了,起身离去。母亲也上炕,为已经睡着的我们掖掖被角,然后睡下。
第二天早上,村民们已经吃完饭下田了;更有勤者,凌晨四点下地,已经锄完半亩地回家了,母亲才懒洋洋地起床,开始刷锅洗碗准备做饭。
我时常想:在这个家庭里,至今还能吃上饭,也无人饿死,还能健康的存活真是奇迹。
“这他妈都几点了还没做饭,旁人还有事儿啊!”父亲起床后抱怨道。
“那你咋不早起来烧火!”母亲抢白道。
“你能不能不要等到做饭之前,才想到要刷锅洗碗的!”父亲讥讽并嘲弄道。
“那你能不能有一天好好呆在家里,替家里干点儿活,再为自个儿打算打算,而不是整天为别人家敲鸡打狗的!”母亲也嘲弄并反讽着。
“妈逼!简直跟我说不到一块儿去!”父亲骂道。
“哼!好像我能跟你说到一块儿似的。”母亲回敬道。
“还想不想过了,不想过趁早散伙!……”
这天,我们的早饭吃到了上午十点。
终于有一天,村里有人来我家,跟父母商量我的上学问题,要进入村里建立的“育红班”。
育红班,设立在村子中部的大队部,四周没有院墙。当我背着一个布袋改成的站在教室门前时很是紧张。抬头看大队办公室门口竖立着的那根高大的旗杆,近乎眩晕般地望着它顶端一面红旗在烈烈飘扬。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育红班的一员了,开始读书认字了。”站在那面烈烈飞扬的红旗下,我豪迈地想道。
我们的老师是一位文质彬彬的长者,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四十多岁的样子,是我本家较远的一个大爷,是张祖禹的亲弟弟,他叫张祖舜,暂时代他女儿教课。他和蔼可亲,对我们的调皮视而不见,从不大声说话,也不责打我们。他一人包揽了语文和数学两门课程,试卷由他自己编写。
我的数学很不好,他常常掰着指头教我半天。实际上,他教得很少,并不以学业为重,只为我们进小学前打个基础,约束一下性情。但他教得认真。可惜我每次都考不好。
时光荏苒,半年过去了,门口旗杆上的红旗依然在飘扬,我的成绩却未见增长。在最后一次考试前,祖舜大爷用尽全力教我们每个孩子,反复让我们写有限的几个字和练习几个数字的计算。尤其对于我格外上心,依旧掰着指头耐心地教导我。
考试前夕,他熬夜为每个孩子所学的两个科目手工各编写了一套题。试卷发下来后,我看到那些题目均是我们反复学过的东西,于是认真作答。
当数学试卷批下来后,在洁白的纸张上部,有我歪歪扭扭的名字,和一个大大的鲜红的数字,95分,底下两道横线,仿佛在托着数字骄傲地飞翔。我抓着试卷大叫着跑回家里,第一时间拿给母亲看。我没想到我能考95分,那个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