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冬日,这一日却日头大好。贾母房里一片温馨,地隆着两个大火盆,台案点着香薰,偏偏今年水仙又开得又早又盛,香气扑鼻,就熏香也盖不住它的味儿。
府里几个姑娘们一大早就过来请过安了,如今都不知忙什么去了。别人各有各的忙,贾母今日也懒待叫那么多人过来,她今日就想着自己好好待一天,好好想想她这老婆子在瞪眼儿咽气前还能为这帮不成器的儿孙做些什么。
可偏偏越想越叫她堵心,没一个是省心的!
偏偏这个时候宁国府的哭灵声又隐隐传来,把个老太太登时气得满脸铁青,端起桌的茶杯就尽力向地掷去,只见她老人家双目喷火,满脸铁青,咬牙切齿骂道:
“嚎你妈的什么丧,死了的不过是个婊子罢了,多好听的名声?弄得满京城都知道了,先前不过瞧她是宁国府的人,我不便多言语,如今死了倒弄出这么大个阵仗来?她姓秦的贱人也配得这个?不怕死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一群狗崽子,我不大愿意多言了,一个个倒都越发得了意!去吧贾敬给我叫来跪着,看看他要当什么神仙,留了一群什么杂种在家里,不把贾府败光是绝不肯消停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要活这么久,难道活生生被这群畜牲气死才算解脱?”
鸳鸯来贾母跟前伺候了多少年,还是首次见老人家这样恼怒过,这样吓人过,瞧着简直可以用面目狰狞来形容!
鸳鸯登时就吓傻了,忙转到贾母跟前,双膝一软就跪在贾母面前,战战兢兢垂首不语,面颊满都是惊慌的泪珠儿。
莫说鸳鸯姑娘胆小,她是深知贾母脾性的。老人家如此暴怒,不论是谁撞见了都要倒大霉的。老太太好的时候是真的好,可若是当真惹急了她,她什么事儿也干得出来,王熙凤且是差得远!
贾母这里气得大骂了一通,心里想着要找个人来出出这口恶气,但想来想去竟然一时不知找哪个当替罪羊才是。唯有眼前的鸳鸯可怜兮兮跪在面前流眼泪,瞧着楚楚动人,叫她为之心疼。
见到鸳鸯这小模样,贾母不由得就笑骂:“你这小蹄子,怎么就这么胆小?我气得自有我气的人,这事儿又与你无关,你怕什么,还不快起来呢?!”
鸳鸯忙磕头道:“老太太无论因为什么生气,自然是我没伺候好的缘故了,如今老太太生这么大的气,我就更该死了……”
贾母一听不由得忙就伸手拉鸳鸯起身,流泪哽咽道:“好孩子,你可是我如今最离不得的人,若离开了你,我真不知该怎么活呢,你比我这些儿孙可强百倍呢……”
鸳鸯听贾母如此一说,这才敢起身,不由得却又是心里感动,又是哭着和贾母搂在一起。这一老一少,一主一仆,相拥大哭。
贾母先就哭道:“我气得是那些个败家的子孙,贾氏先人当年用命换来的好日子啊,都被这帮子畜牲给祸害没了,我真是恨不得不用等皇动手,自己先就把这帮子狗东西给屠戮尽了!明明就是一群没眼力的糊涂东西,偏偏要跟人家学什么造反,还做梦要当开国功勋呢,不是急等着死么?”
鸳鸯听贾母气得什么话都乱骂,忙一把捂住了贾母的嘴,哭着求道:“老祖宗,您怎么就糊涂了,这是怎么说的?”
贾母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带着惭愧哭道:“我这也是破罐破摔了,有的叫别人来杀这群混帐王八羔子,不如我先杀了他们!可展眼一看哪个不是儿孙,我能舍得下哪个?天生我就是个操碎心也没人知道的命罢……”
老太太这里越哭越气闷,越哭越伤心,只苦了鸳鸯苦苦哀求了半日才好了些。
此时屋里折腾罢了,宁国府的哭灵声兀自悠扬未绝。贾母一听更是满脸怒容,登时便瞪眼道:“丫头,你去告诉西府里那帮子畜牲,从今日开始,不许叫我听见有人哭,若是再听见一并都打死!再和他们说,我如今在屋子里正倒气呢,眼看就死了,留点子力气哭我是正经!我就不信我哪里比不得秦可卿!”
鸳鸯一听之下忙悄悄就去了宁国府,找到了凤姐儿悄悄把贾母发火流泪的事情一说,凤姐儿当即便吓了一跳,忙问道:“当真,老人家当真生气了,不许叫哭秦氏?”
鸳鸯忙低声道:“是,老太太说了,她秦可卿算个什么东西,不许叫再这么大张旗鼓地哭她。”
王熙凤听了半天也不言语,低头思虑了半晌才安慰道:“好,我知道了,姐姐你快回去瞧着老太太去。这几日两边儿都忙,可不敢叫老太太那里再出了什么纰漏。”
鸳鸯听了这才扭头回去。待走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瞧了瞧:只见触目所及漫府皆是一片雪白。不知道的当真是以为府里死了多要紧的人物一样。这贾珍想起来也当真可恨,为了一己孽情,简直是至全府命运前途于不顾!
如此想来,这秦可卿也当真算得是祸害贾府的大罪人之一了。
鸳鸯心里这样想着,扭头再也不愿对看一眼,连想想都觉得恶心。
她这转身去了没多久,王熙凤便在屋子里沉吟了良久,这才找贾珍商量出丧事宜。
原来贾珍想的是要多停灵几日,但如今连贾母都怒了,凤姐儿也不敢太过卖弄,只得劝贾珍道:“珍大哥,一则秦氏妹子年纪到底不大,停灵太久不大合适。二则,如今东府里也忙着盖园子呢,实则是离不开我。再则,老太太那里我没功夫伺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