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山镇有个缺了一颗牙,说话漏风的老头,老头也不算年老,五十多六十岁,这年头你能活到这个岁数的人不多。
老头年轻时好动,养了一身看起来有力的腱子肉,即便多年过去了,身上还能隐约看出壮硕的模样,六十多岁的人,走起路来不见佝偻。
老人的双眼十分浑浊,浑浊得令人看不清他的眼神里倒地有什么,有时候跟他对视久了,总感觉那双眼睛里有刀光剑影,有剑拔弩张,还有万马奔腾,和那被隐藏在最深处的深沉杀气。
老人从不和人对视,若是有人看向他,他发觉了之后,就会低下脑袋,满脸讪笑,然后强行弯下并不佝偻的身子,一个劲的给人致歉,感觉自己入了别人的眼,好像就弄脏了别人似的。
老人没有家,以前是有的,后来被他烧了,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觉得没意思。
以前他很有钱,有良田千倾,每个季度光是粮食的收入,都足够养活整个阳山镇,以前他是养着阳山镇的,自己不种,土地都发给了阳山镇的人,当时他站在高台上,威风凛凛,当时他的牙齿还健在,当时他不用遮掩眼中的杀意和战意,当时他笑得很清爽,仿佛震慑云霄,对阳山镇的人说:
“我就要走了,我女儿也嫁去岳明城了,这些土地就分给大伙了,谁想种哪块自己扛着锄头过去就行,最好被打起来,要是有朝一日我落魄得吃不上饭了,大伙给我两口饭吃就行,还有,帮我照看着点女儿,谢谢大伙了。”
说完,他威风凛凛的走了,好似一位巨人,所有人都仰望着他,女儿的手跟丈夫紧紧握在一起,亲家母看着他的背影,面容上笑得很自豪,仿佛想对着这些人高喊,那个人,是我亲家!
但是,半年后,老人回来了,但却不是享受万人敬仰的凯旋,被绑猪的绳子拴在酸臭的猪笼当中,游街示众。
所有人都看着他,没人说话,没人敢说话,站在他们前面的是拿着染血长刀的西凉士兵,他们牵着的马匹,比牛还大,跟牛对撞,牛都得被它们撞飞。
老人面色死灰,趴在拥挤的猪笼里,闻着上一头猪排下下来的粪便,两只眼睛开始变得浑浊,掩盖了双眼之中的杀意和战意,两只浑浊的眼睛怔怔出神,好像在做一场梦。
那场梦里,他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亲手接过皇帝的虎符,带着天下最精锐的军队,赶赴第二林以西,迎战谋反的西凉马腾。
战争爆发了,但情况并不好,北部战线节节败退,中部的西凉大将军赵毅带着西凉三十万铁骑,宛若一支划破狂风的利箭,朝着中原皇城长驱直入。
而他南部的战线,涉及六个大州,兖州三万大军全军覆没,沧州刘直守城半年,最终城破被俘,荆襄举城投降,无一反抗……
最后,他作为南部战线的大将军,不得不带着本部精锐投入战场。
那一战,他杀得很痛快,整个人仿佛在血液中穿行,仿佛刚从血池中走出来一般,全身上下挂满了血液,有敌人的,有同袍的,有他自己的。
工部供给的长刀砍卷人了,没关系,捡起地上的继续砍,有大炎的制式军刀,也有西凉马刀。
西凉骑兵很强,他们的刀以马刀为主,锋利,一刀下去一头牛能毫不知觉的被劈成两半,但他一个步兵大将军,总感觉用马刀使不上力气,而且马刀容易崩碎,砍着砍着,从尸体中拔出来之后,很可能就只剩下半截了,另一半断在了敌人的尸体里边。
他很不屑,用那么弱的刀,你们怎么赢?
他恍若杀神一般,身陷重围,周围的人都在厮杀,他看第一眼的时候感觉很满意,自己带出来的兵果然没有怂货,没见到哪个趴在地上装死的。
他看第二眼的时候,感觉自己的人少了,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没有逃跑的怂货,都是当兵的,死在战场上,正面中刀,而不是背面中箭那就行了,死就死了,大不了打赢了老子给他们烧纸钱倒酒,让老子跪下来给这帮小兔崽子磕头都行!
想着,老人还暗暗窃喜,都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我的兵没有怂的,看来我这将不怂,那唐王的幕僚魏征不是说了嘛,以人为镜能啥啥啥的,啥的我也记不起来了,反正从我的兵身上看,老子可不是一个怂将,哈哈哈,这就是传说中的以人为镜了吧。
老人再次冲入战斗当中,想通了事情的他砍得很畅快,每砍到一个都在心中暗骂一声他娘的咬主的西凉狗,下去再跟我的将士们打,让他们把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渐渐地,老人感觉身边的厮杀声越来越少了,他有些发愣,难不成我太深入战场了?那不成,这是兵家大忌,我可是兵法大家,不能犯这种错误,退一点,跟兄弟们战斗在一起。
想着,老人抬起脑袋,嗡的一声,脸色煞白,感觉自己是不是杀得太多,出现幻觉了,兄弟们呢?怎么都不见了?
此刻的战场之上,只剩下他一个举着大炎制式军刀的将领,其他人都不见了,不,不是不见了,是都躺在地上了,他朝远处看了一眼,那个趴在地上,嘴巴里咬着一个破烂耳朵的小家伙好像是自己的副将,叫啥来着?忘了,反正我一把叫他小江子,每次他都对我翻白眼,说这叫法,跟宫里的太监一个样,这下子敢对我翻白眼,死有余辜!老人心中暗暗发横。
又看几眼,副将,都尉,百夫长,十夫长,那些躺在地上,穿着大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