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千阳身形骤顿,带住穆青露,二人稳稳立于枝桠上,那枝桠极为粗大,两三个穆青露抱成一团,也未必能及得了。穆青露探头朝下一望,见离地已有一二十丈,她心下羡慕,却不肯承认,只悻悻说道:“又显摆轻功。”
樊千阳笑道:“不是显摆。”他蓦地弯身,将犹被拽在怀中的穆青露打横,抱了起来。穆青露怒道:“你做甚么?”
樊千阳道:“瞧着。”他双臂一伸,穆青露被送出枝桠,她扭头朝下一望,不由“哎哟”一声。樊千阳双臂一收,又将她抱了回来,口中数道:“第五次。”
穆青露叫道:“喂。喂。”樊千阳却不理她,一伸一收,又一伸一收,嘴里不住数道:“第六次,第七次,第八,第九,第十次……”
穆青露叱道:“不许胡闹!”樊千阳方才住了手,任她挣了开去。他摘下竹笠,双眼亮亮的,笑道:“瞧见没,我随时能增加救命之恩,你永远也还不清的。”
穆青露气呼呼地摘去竹笠,扶着树身,在枝桠上坐下。樊千阳得意洋洋挨了过去,也坐在她身旁。蓦然之间,他脸色一变,仿佛这才省起甚么,忙说:“喂,我……我可不是嘲讽你武功差啊。我……”
穆青露垂下头,瞧也不瞧他,怔@∷,+.↘x.ne@t怔地道:“若在从前,就算你松手将我丢下去,我也绝对死不了。”
樊千阳道:“是我不好。我错啦。”他检讨一番,见她只是低头不语,心慌起来,凑过去瞧她的脸,小声地说:“喂,你吹笛子给我听听吧。”
穆青露听到“笛子”二字,叹了口气,没有答话。径自从怀中一摸,掏出一支寻常的竹制短笛,端坐于枝桠之上,轻轻吹奏起来。
樊千阳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听着。笛声清浅,直将那薄薄暮色吹得越来越浓。穆青露一曲吹毕,见樊千阳犹在出神,便推了推他,道:“喂,你一介武士。能懂得欣赏么?”
樊千阳“啊”了一声,方才回神。他想了一想,说道:“很好听。可是……我不喜欢。”
穆青露问:“为甚么?”
樊千阳道:“这曲调太悲伤了。你吹点高兴的嘛。”
穆青露将短笛揣回怀中,低声道:“可是……我高兴不起来啊……”
樊千阳也没了主意,半晌,他忽然灵机一动,说:“有了。我请你喝一样好东西。”他迅速解下背袋,掏出一个皮制的水囊,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瞧瞧。”
穆青露瞅了一眼:“那不是水么?我不渴。”樊千阳道:“不是清水。不过这会儿直接喝太凉。你等着。”
他坐直身子,将双掌捂在皮囊上。约小半柱香的功夫,他撤开手,说道:“好。热了,你尝尝看。”
穆青露接过递来的皮囊,果然觉得触手烫热,她心道:“这家伙内力真强。”却不肯开口称赞。只在他催促下,拧开盖子,忽觉香气扑鼻。她失声道:“是酒!”
樊千阳笑道:“是啊,这是我上山前偷偷藏的酒。你不是老想着喝酒么,借你喝一口,就一口啊。”
穆青露更不打话,端起酒囊,咕咚吞了一大口,忽觉一股苦辣之气冲上头顶,她猛地呛咳起来。樊千阳一手扶住酒囊,一手拍她的脊背:“怎样?好喝否?”
穆青露死命甩着脑袋,好久才稍稍平复。她盯着皮囊,半晌,说了两个字:“好苦。”说着,却又慢慢端起酒囊,再次浅浅啜了一口,樊千阳瞧着她的举动,并没有阻止。穆青露一点点将酒咽下,又低低说了一声:“好苦。”…
她将酒囊递回给樊千阳。樊千阳问:“还喜欢不?”穆青露摇摇头:“我倒不明白了,酒这么难喝,为甚么那么多人爱喝?”
樊千阳老气横秋地说:“你觉得苦,是因为你阅历浅,尝不出苦背后的滋味。你若是多品一会,就会发现无论苦与辣,都将渐渐消去,舌尖上反而会涌起淡淡的甜……”
穆青露认真地听着,认真地咂了咂嘴,樊千阳问道:“如何?有甜味了没?”穆青露歪着头感受了一会,大力摇了摇脑袋:“没。”
樊千阳笑道:“好吧。其实……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的,自己从没喝出过甚么甜味。”穆青露瞪圆了眼,说道:“那你还喝?”
樊千阳道:“我只是觉得酒虽苦辣,但喝完之后浑身发热,怪刺激舒服的。”
穆青露终于忍不住,噗嗤地道:“樊千阳,我瞧你唠唠叨叨,不住地讲人生道理,压根就不像平日的你,倒像个老和尚。”
樊千阳道:“老和尚就老和尚吧,反正能逗你乐就行。”
穆青露微微一笑,垂首说道:“我知道你都是故意的。你见我消沉,就故意惹我逗我,你怕我想不开,怕我寻短见。”
樊千阳道:“嗯啊。你如果想不开,我好不容易抓着的犯人岂不泡汤了?”穆青露抬起头,瞪眼道:“你又来!”
她猛一抬头,那一道丽色闪过,瞬间仿佛照亮了山峤。樊千阳愣了一愣,好不容易才又换成语重心长的姿态,说道:
“本来就是……人生在世,有甚么好想不开的?须知那世事本就浮浮沉沉、起起落落,哪有人能永远得意,又哪有人能永远失意的?比如你……”
穆青露道:“我怎的?”
樊千阳瞥了她一眼,说道:“比如你……你失去了一些故人,却也因此结识了一些新人,得与失,又岂能一时间就轻易定论?”
穆青露轻声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