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名管事挤挤挨挨上前,一眼瞧见杜息兰的遗体,又望望关帝庙内的火光,脸上泛起畏缩之色。畏缩之色只一闪,就已消除,他们的脸上却又透出更深的恐惧来。
他们互视一眼,不约而同,一齐跪倒在地。朱云离倒退了两步,眼中流露出强烈的不安。为首的管事如捣蒜般磕着头,悲声禀告:
“云离大人……方才……方才接到宫里来的消息……”
朱云离浑身一震,喝道:“甚么消息?!”
那管事低声说:“圣上……圣上……驾崩了……”
寒风阵阵袭来,压倒了身后关帝庙里的腾腾热焰。朱云离目瞪口呆立在原地,良久,才直僵僵地动了一下躯干。他神情呆滞,周围亦无人出声。又过了很久,他木然的神情才开始慢慢转变,渐渐化成了哀痛之色。
他艰难旋身,面朝南方,?无?错? ..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缓缓俯身,弯腰,终至跪伏的姿态,久久没有动弹。
朱于渊挪动双膝,一步一步跪行到他身畔,他眼中含泪,望望杜息兰,又望望朱云离,喃喃地唤了两声:“爹爹。爹爹。”
朱云离听到他的呼唤,猛地抬起头。朱于渊瞧见他的眼光,蓦然震颤了一下。朱云离却凝视着他,眼中竟已没了方才的疯狂与愤怒,反而空空洞洞,透出又深又重的寂寥。他怔怔地盯住儿子,许久,忽然张开口,怔怔地说道:
“渊儿,短短半夜之间,爹爹竟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渊儿,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一场梦呢?”
朱于渊强忍热泪。不肯令它们流下。他哽咽着说道:“不是的。爹爹,这不是梦。娘亲……真的走了。”
朱云离仰起头来,望了望天空,忽地苦笑道:“你说得对。自然不是梦。息兰不在了,他……也不在了。”
他忽尔举袖,用力拭了拭脸,赤褐血迹与油黑焦痕顿时被搅成一团。朱云离眼神散乱,又自言自语说道:
“过去,我凡事总爱争一口气,绝不甘落于人后。因为我……骨子里流淌着不屈的血……自从再见到他后。他怜悯我,他心中有愧疚,因此很善待我,他以为我还甚么都不知道。可是……早在童年时期,我就记得清清楚楚了……”
朱于渊茫然地凝视着他,朱云离却似无暇理会,他仿佛已陷入了回忆中:
“早在童年时期,父亲弥留之时,曾对我讲起过那一夜。那年那夜。祖父放了一把火,将自己华丽的府宅一焚而尽,而祖父自己,却端端正正坐于火焰中……父亲那时年纪幼小。他从不曾被准许入府,他只能远远站立,眼睁睁瞧着那场大火烧毁一切。”
朱于渊喃喃地道:“祖父?……大火?……自焚?……”
朱云离径自说个不停,仿佛是对着儿子。却更像是对着自己:“渊儿啊,那一场大火,远比今天的更激烈千倍万倍……父亲说。他终其一生,只要闭上眼,它就在燃烧,好像永远也不会熄灭……渊儿啊,祖父很不幸,他当了功名之下的垫脚石,成了权势与荣耀背后的森森白骨。然而……我们家族的斗志,却同那场大火一样,就算形体灰飞烟灭,魂魄也是永不肯灭绝的……可是……可是……”
他神情空茫,抬眼望向天际:“我这一生,只遇到过一位爱人、一位知己……我不停地争斗,想在你们面前证明自己,证明我绝不辱没这个家族……可是,今天你俩却都撒手离去了……我就算再争再斗,又能为了谁呢?……”…
他跪坐于地,复又归于沉默,直至片刻后,才终于醒觉。他缓缓爬起身来,将杜息兰抱在怀中,低低吩咐道:“快去灭火。失火一事,我自会领罪。渊儿,先扶我出去。”
那几名神乐观管事赶紧答应,分头开始行动。朱于渊本自跪在他身侧,他骤听了那一席话,并不十分明白爹爹为何突然消沉若此,但见爹爹抱着娘亲朝外走,他只感心中又被一阵极度的伤痛啃咬,立刻便起身跟了上去。
穆青霖与顾游心一直沉默而立,从始至终,没有再出过声。此时见朱于渊随父母而去,顾游心晃了一晃,似想呼唤他,穆青霖却握住她手腕,对她摇了摇头。顾游心悚然惊觉,回眸望了望关帝庙,见神乐观中人已纷纷赶来灭火,四下忙乱,并没有人理会他俩。她拉住穆青霖,低声说:“我们马上走。”
穆青霖“嗯”了一声,亦回眸一望。顾游心有些担忧地问道:“师父……师父没事罢?他为何还未出现?”
穆青霖轻声道:“顾伯伯没事,他只是不愿露面而已。咱们先离开,日后再慢慢同他相见。”
顾游心点了点头。她握住穆青霖的手,引着他,从后方悄悄绕了出去,神乐观前边一片混乱,根本无人注意到他俩,他俩神不知鬼不觉地便离开了神乐观。
二人来到僻静的所在,穆青霖慢慢停下脚步,在路旁巨树树干的阴影里立定。朔冬的风猎猎吹过,树上早就片叶无存,奇形怪状的枝影笼罩着他,益发衬得他清瘦无比。
顾游心朝他靠近了一步,她昂起头,痴痴望着他,轻轻说道:“你……唉……我总算……总算……”她忽然闭上嘴,用力地扑到他怀中,紧紧搂住了他,眼泪簌簌跌下。
穆青霖举起手臂,将她揽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顾游心伏在他胸前,流一会泪,又微笑一回,随后再继续垂泪。穆青霖并没有说话,只任她抱着自己,渲泄着各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