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还活着,就证明他们随时可以进宫对质,更证明方皇后问心无愧,嗬,更证明…行昭所言起码泰半属实。
闵寄柔冷静地扭身往回看了眼二皇子,再转过头来,温声地直截了当问行昭。“你要豫王府做什么?”
二皇子一直在沉默。
“给老六带一封信,以二哥的名义。”
“陈显不放心任何人,就算阿恪的信也可能被暗中拆开,皇上已去的消息极难在瞒住陈显的情形下带到江南。”
这个自然。
只要和宫里头、权贵们有关系的信笺,陈显自然会着重关注,二皇子的他不会拦,可路途遥遥。封住信笺的红泥什么时候会落,谁都不知道。
这一点。行昭一早便想到了。
二皇子始终没有说话,行昭转向二皇子,“二哥,阿妩只想以你的名义写一封信,盖上你的私章,阿妩自己写。”
闵寄柔恍然大悟!
行昭的笔迹,老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在二皇子的信封下藏了封行昭亲笔所书的信笺,此事本就不寻常!
老六为人机敏,怕是会当机立断。选择回京!
陈显拆开信封,看到的都是信中的内容,先不提二皇子一向不喜欢舞文弄墨,几乎从不上折子,陈显不甚熟悉二皇子的笔迹。只论。定京城里每日信笺往来成百上千,陈显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要着意监控内容,会自己亲手拆信封亲自看?自然是吩咐下头人将内容大意过一遍,若无特殊,便许可通行吧!
如果内容没有任何特殊,只是字迹暗藏机巧,陈显又如何得知!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此举完全可行!
二皇子脑子里拐得没有闵寄柔快,他脑子还在生母尚且还有一条命的点子上,一抬头,正好看见行昭目光放得很坦荡也很期待的一双眼睛。
母妃造下这样大的孽业,他…他该怎么还啊…
二皇子眼波如湖面,轻声呢语,“父皇…真的过世了吗…”
他不需要别人的答案。
二皇子艰难地重新抬起头来,伸手指了指矮几上那只黑漆梨木小匣子,吞咽下一口唾沫,轻言,“私章在那儿,阿妩快写,正好老四要带给老六的信也在我这处,我明日让人八百里加急一块儿发出去,两封一起,也好混淆注意。”
笔墨纸砚都是备好了的,行昭咬了咬牙,卷起袖子,飞快地看了闵寄柔一眼,沾了如镜面亮堂的墨,埋头奋笔疾书。
她的字儿像男人,大约是活了两世的缘故,无论何时也写不出小女儿心性了,一撇一捺都写得很刚硬,鹅头勾非得顿了一顿,等墨晕成一团极好看的天鹅颈脖模样,才使力一勾一提。
“比我写字儿还使劲,怪不得手腕儿会酸。”
老六不止一次地这样说过。
阿弥陀佛,心有灵犀一点通,老六一定能看懂…
信上写了郑国公家里的小妾又哭闹不休,也写了城东黄御史的大姑娘连生四个女儿险些被婆家退回家,还写了中宁长公主的小女儿脸上长了个痦子嫁不出去,全都是二皇子喜欢听的看的说的,相识这么些年,一词一句都是二皇子用惯了的。
只在信中最后写道,“前日阿柔去瞧阿舒,阿舒还是不会说话儿,只怕等你回来了,这小子也笨得没学会。”
薄薄两页,行昭对折起来,对着沉水香熏了熏,再装进信封里,双手交给二皇子,一字一顿,“二哥,拜托了。”
二皇子单手接过,嘴角一勾,像哭又像笑。
闵寄柔将行昭送出门。
行昭和她靠得很近,走过二门,才道,“亭姐儿现在动不得。”
亭姐儿是桥梁,一头连王氏,一头连陈显,她一有异动,陈显立马能见微知著,猜到几分。
“不动她,怎么稳住陈显。”
闵寄柔很沉稳地开口,“她想要什么我清楚得很,她惧怕什么我也清楚得很,想要控制她,容易,想要毁掉她,也容易。亭姐儿那边交给我来安排,你直管放心,她和什么人勾上话,她给什么人传了信,甚至她会娘家,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她。下药也好,威胁也罢,如今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只需要知道她说出口的,一定是我们想听的。”
以陈显埋下的棋子,反将他一军。
闵寄柔是这样想的吧?
只要能拖过十五天,不,二十天,送信八百里加急五天,从江浙一路顺风顺水回来,十五天,只要能拖得过二十天…
而在这二十天里,她们必须硬气起来,给陈显造成足够大的错觉,让他迟疑和犹豫。
天已入暮,照影带雾。
天际处像被星火燎过,带着一串接着一串的昏黄与火红。
闵寄柔撩开帘子,便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是二皇子的声音,他在哭,语带哽咽,闷声地哭,好像要将她的肩头都哭湿。
“我爹…死了…被他最信重的大臣和他宠了几十年的女人害死了…”
是啊,背叛比死亡更可怕。
闵寄柔站得笔直,像一棵葱然茂密的柏树,约是过了一会儿,身形慢慢软了下来,手带了些迟疑地缓缓抬起。
一点一点地向上抬,终究是轻抚上了二皇子孤寂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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