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头要准备大奠的礼数,虽是瞒得死死的,可在六皇子默许之下,仍旧隐隐约约放出了些许风声来,定京城里的勋贵们不敢问,亦不太敢多开腔,生怕触到逆鳞。
就算听见了风声,但宫里头还未传出正式的讣告出来,谁也不敢乱动——哪一次王朝更迭不是血流成河?没那金刚钻就甭揽那瓷器活,家里头没那底气就别乱蹦跶。
顺真门的轻骑被行景带领着向外城,轻骑一走,端王夫妇便从凤仪殿搬回了端王府,行昭以为自己个儿会收到很多拜访帖子,哪晓得一回去一张帖子都没有,连欢宜和欣荣的帖子都没接到,行昭搂着阿舒笑,莲玉也跟着笑,“欢宜公主与欣荣长公主是避讳,旁人更是避讳…没亲近过的人家不敢来是怕遭人说闲话,一向亲近的人家不必来,大家伙儿都明白王妃是个怎么样的人,原来烧热灶的害怕来,谁都避之不及,您这处倒成了冷清地方,雨花巷却热闹得很,连带着欣荣长公主与王三奶奶处也热闹得不行。”
也是,旁人不敢来直接寻她,只好曲线救国去寻邢氏或者欢宜,甚至将枝头抛到了行明和欣荣那处去…
而这些平日里素来亲近的人没有一个来给她递过帖子。
行昭仰了仰头,弯头亲了亲阿舒,心里却是大慰。
定京城门一关,端王府不发话休养生息,没有人再敢乱窜。
六皇子趁此机会内请方皇后严肃宫闱,外安天津卫、山东府等距定京城较近之地守卫封锁海岸,调任蒋佥事自平西关内向川贵一带平移,以克制秦伯龄之师。
内外相得益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出东风便是皇帝大奠之日重新盖上玉玺印章的诏令。行昭问六皇子急慌不急慌?
六皇子一回京。雷打不动每日必抱着阿舒,搬了个贵妃榻摆在小松树苗儿下头,悠悠闲闲地捧着三字经念给阿舒听。听行昭小声问他,便笑眯眯地阖上书页。认真看向行昭,“你明摆着知道答案,还来问我,可是只为了找个由头同我搭上话?阿妩何必这样麻烦,你说什么,我都是会接的嘛。”
行昭嘴角一抽,坚决不再问下去。
东风未来。只因有高山耸立,挡风截水——六皇子未曾忘记盘踞骊山之外已无首领的那十四万原任九城营卫司营卫们,现任乱臣贼子们。
陈显一死,群龙无首。十四万九城营卫司兵马虽尚未如鸟兽散,无人统领,加之有六皇子安插进营卫的钉子暗地里煽风点火,一时间军心动荡。各大营内都有自个的盘算,十四万兵马几乎在顷刻之间便已然分崩离析。不趁乱咬上一块肉,都对不起这浑了的一池春水。
几个野心大的副统领带着麾下人手想闯出骊山向辽东甚至更北的地方去自立山头,六皇子当然不可能让此种情形实现,有一个陈显要颠覆朝堂已经够了,几个手上握着兵的将领要在疆域之上分散开来。这根本就是放任蚂蚁在自己那块饼上横行。
也有几位眼界灵,脑袋转得快的,跟着史统领走了条不归路,两个头儿撞了南墙出师未捷身先死,下头人没这个必要在一条死路上一路狂奔——拿步兵去力撼轻骑,无异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兵马多?人多那又怎么样,上战场又不是打群架,仗着人多一哄而上,然后就死在了铁骑之下了…
既然没必要一路狂奔,拼了老命非得分出个胜负来…
那就索性回头吧,战场上还有不杀俘虏的规定呢,上头人让怎么做,下头人是受了命令和威逼,算起罪业来,不算小可也不算大,终究这样多条命,他们才不信新皇上位之时不会以仁德宽和治天下,反而大开杀戒…
终究还有退路。
三两个副统领带着人马深夜潜行,避到丛山深处,派出探子来,这个事太大了,定京城里的熟人亲友避之不及,探子心一横,直接守到端王府门口,门房眼神不太好,瞅来瞅去,陡觉今儿个缩在犄角旮旯里头的那叫花子昨儿…前儿…甚至大前儿…都是这个叫花子吧?
这叫花子胆子大,还敢守着王府要剩饭?
门房眼神虽不太好,心眼却是活的,心里头默记下,背过身就告诉给了杜原默,杜原默眼神一黯,手一抬门口两个兵士便将那叫花子架进王府门房里来扒光衣裳,提起裤腿来一瞅,果不其然,九城营卫司素来重排场,练兵也要求好看,营卫里头的兵一进军营两膝盖就得夹筷子,故而两只腿脚都得是笔挺笔挺的,这样走起路来才气派好看。
一瞅全明白了,杜原默亲自领着人去书斋见六皇子,从晌午到暮黑,人从书斋一出来,换了身行头,泪流满面地又被杜原默领到小厨房去下了碗鸡汤面吃。
第二日内庭就传出诏令来,“十四万兵马,仍承陈显其旧志叛逆者定斩不饶,罪及九族,归降者念其迷途知返,死罪可免。”
没说活罪是什么,可看客却无不道一声天家仁爱。
诏令贴在定京城城墙上,那叫花子梳洗了行装之后,一大早就出了定京城直奔骊山,晌午将过,浩浩荡荡一队衣衫褴褛的人马就从骊山下来了,没待多久,端王府就发出谕令,行景亲带轻骑出城扣押败兵至东郊口。
这些人马是不敢再用了,可既已归降放在何处,如何惩治又是一桩大事。
照六皇子的意思全都发配边疆,辽东发点儿兵马,西北再发配点儿,再不然东南也发配点儿,大周疆域这样大,难不成还能被这么点人给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