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收到世仁的来信,说二哥已到了上海,和他们住在一起,一切都挺好的。甄永信这才放下心来,不再替世德担忧。
眼下和世义一家住在一起,世义省心懂事,儿媳妇勤快孝顺,又没有玻璃花儿眼在耳根子烦躁,白天闲着无事,牵着孙子上街转转,真正过起了富家翁的生活。甄永信的心情出奇的好。每到月初,等待世仁的来信,成了甄永信现在最有意义的一件大事。
世仁识字不多,年轻人又体会不到父母对儿女的挂念,每封都当作还愿一样来写,了了的几个字,字迹勾勾巴巴,简单叙述近期的行踪,大多又是谎言,并无多余的话语。甄永信只能根据这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像破解密码一样,去甄别哪几个字是真的,哪几个字是假的,哪几个字言不由衷,哪几个字世义做的和信里写的恰恰相反。随着信件的数量增多,甄永信把每一封都排列在一起,再根据每封信里的叙述,想在一张纸上,画出世仁和二哥世德的行踪示意图,指望从中寻找到一些信里得不到信息。结果得到的,却是一幅量化指标图表,既无法从中得到什么有益的信息,又无法直观地看出儿子们的行踪。由于得不到世仁他们行踪的详细说明,慢慢的,甄永信心里滋生出对两个儿子的担忧,何况自己在上海时,又和世仁一块,虽然没能亲眼目睹世仁他们的做为,光是听他们无意中的谈论,就已经让他感到,世仁他们,正在干着不合道义的勾当。世德动身时,甄永信曾嘱咐过世德,说到了上海,要督管着世仁,劝阻世仁,不要做一些不合道义的事。世德走后,他就明白了,这样的嘱咐,其实是多余的,凭世德的能力,要他来管束世仁,简直是不可能的。后来,他又数次动起了给儿子写信的念头,想把自己的心事,在信中说给儿子们。可是,一想到世德、世仁现在是浮萍游水,哪里寻得到他们的行踪,便只好把这事放下。无可奈何时,甄永信又想起早先著书立说的事来。当时已经拟成提纲,序言也已完成,只是后来乱事纷扰,才停了下来。眼下正好清闲无事,何不趁此空闲,把书稿写完,将来遇到时机,寄给儿子们,也许,孩子们会从书中,能读到他的叮嘱。
甄永信打开柜子,从柜角找出一个黄锦包裹,取出还没写完的书稿。书稿的纸张已经泛黄,纸页之间,一些小虫子正在爬行。甄永信把书稿拿到院子,晾晒在石台上,拿手指弹掉纸上的小虫子,转身回屋研墨。看看墨已研好,到院子拿回书稿,开始攥写。他先端详了一会儿书名,觉着《诡道发凡》这几个字,还算中意,基本上体现出了这部书的衷旨;接着又揣磨了一下序言,填加了几句“大盗不持矛戈,大骗不施衅”之类的江湖箴言,觉得已经修改停当,便开始细斟慢酌,续写正文。
五月初,又收到世仁的来信。信中说,二哥打算结婚了,姑娘是徐干娘的大女儿。未来的嫂子俊俏贤慧,两人整日呆在一起,恩恩爱爱的,正打算选一个合适的日子,把婚事给办了。
甄永信读完来信,心里挺高兴。虽说儿子大婚,身边没有父母主持,多少会有些遗憾,可又一想,觉得世德素有“寡人好色”的毛病,在家时,就因为一个日本姑娘,险些丢了性命,现今有一个女人在身边约束着,或许能帮他改掉恶习。只是这新妇,不知是否真的像世仁信中说的那样,漂亮又贤慧。不过亲家母,也就是世仁说的徐干娘,甄永信在上海时,倒是有过一面之识。提到这位徐干娘,甄永信又不免替世德担忧起来,疑心世德的这门婚事,未必会像世仁信中说的那样幸福美满。
徐干娘祖籍是闽中安溪人,小时被卖到上海一家妓馆。年长色衰,过够了千人跨、万人压的日子,想想生为万人妻,死为无夫鬼,心中好生悲凉,便有了从良的念头。三十二岁那年,拿出多年积攒的私房钱,替自己赎了身。原本要找一个老实可靠的本分人嫁了,以托终身,谁料前后走了几家,却又都所遇非人,不是油嘴滑舌、吃惯软饭的滑头,就是五毒俱全的瘪三,几番下来,就冷了嫁人的心思,一个人独闯江湖,靠养瘦马为业。平日游荡街头,见有人家插草卖女孩儿的,但凡年龄在十一二岁,有些姿色的好坯子,她便杀价买下,带回家中,调理训养三年五载,等女孩子出落成小美人了,便高价卖给妓馆,或是嫁到富室为妾,每每能赚个好彩头。若有十分伶俐乖巧的,她便自己留下,用她们来放飞鸽,偶尔也做些仙人跳之类的生意。世仁的“大师爸”初到上海时,就落脚在她家里。这女人平日和大师爸以兄妹相称,两个人打情骂俏,也不避讳,混熟了,世仁就称她徐干娘。一来二去,就走得亲近了。做仙人跳,得要虎背熊腰、生猛的汉子才行,南方的男人,多生相单薄,世德到来后,徐干娘一眼就看中了,托世仁从中说和,把世德留在了身边,和她的姑娘们做起了仙人跳。
世德已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早就过了娶亲的年龄,先前为了争一个日本姑娘,吃了官司,在日本人的大牢里干熬了几年,像馋腥的猫,关在铁笼子里,天天闻着鱼腥味,却看不见鱼在哪里,饿得肚皮都快贴到后脊梁上了,心里却时不时想起那个叫东瀛莫须子的日本姑娘。被父亲救出后,在家调理了一些日子,身上长了肉,血管里又常常被男子汉身上的那种冲动弄得发胀,到了上海,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