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底的香江,还没有遍地霓虹的色彩。
夜间下过了一场雨,地面湿漉漉的,街道寥寥无人,只有临街一些依稀开了的店铺旁,才招牌明亮,闪着色彩。
几个男人穿着黑褂,脑袋上打着摩丝,油光滑亮,吊儿郎当样子,顺手便推开了一家店铺擦得明亮的玻璃门,视线转了转,一对儿泥鳅似的眼珠打量着店内的装潢,毫不客气地便在堂中坐下。
“老板呢?来份打卤面!”
男人靠在椅背上,双脚大大咧咧搭在桌案上,余下几人敞胸露怀,立在身后,那场子便也就撑了起来。
一个高瘦的男人从里间走了出来,一身白大褂一尘不染,他目光一扫堂中几人,微微皱了皱眉,也不慌乱,只是平静道:“这是理发店,餐馆请别地儿去。”
“哦...理发馆啊。”那男人国字脸,将脚收了回来,一对小眼提溜转了转,低头稍微酝酿了一下情绪,忽的便泛起了泪花,再转过头去时,已红了眼眶,颤着声道:“老板啊...我想我娘了。”
“在下送的帖子...老板收到了吗?”
高瘦男人吹着手中的热汤,侧身相对,眉头轻轻一挑,斜眼望人,语气不紧不慢。
“收了,不知道阁下是怎么个说法?”
“开张就要有开张的规矩,到哪儿都一样。”国字脸说话间,泪满眼眶,却分毫不落,情绪把捏正在好处。
“我三江水下的帖子,你应该知道有多大分量。”
男人嘴角抽了抽,取出早已备好的钱来,摆在桌案上,缓缓推了过去。
“足金足两,都在这儿了。”
“兄弟,钱我已经备下了,命在身上,你看哪个够分量?拿去吧。”
三江水抽出匕首,一手便扎在桌面上,动作气势十足,可眼泪却忽的落了下来,顺着脸颊缓缓淌下,“我看那双眼睛不错,好像我娘那只。”
“要一对儿还是一只?”男人语气轻描淡写,却抬手便拔出了匕首,调转便对准了自己眼睛,锋芒搭在皮肤上,距离右眼仅毫厘之差,他的手却丝毫不曾抖过。
“慢!”三江水猛地叫了声,心中却大叫晦气,暗道却遇到了一个狠茬。
做这行,倒也算不得什么大恶之事,可害出了伤残,他的名声便坏了,也会触犯到底线。
这个年代的小混混,虽然浑,却还真就守些规矩。
这是卖惨与恐吓,三江水口口声声说要人眼睛,其实不过只是含蓄的威胁。借着孝道,则是为了明面上好看,打的想法自然是:我含含蓄蓄地说,你识相点自己交了钱,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这事也就这么掀过去了。
可对方真就这么狠,眼看着要动手,这事儿便闹得有些不美。
“要么,劳你驾?”
“行...你真够爷们。”三江水抽泣了声,被这一手顶在上面,不上却不下,也只能自个儿找借口顺坡下驴,“今儿个是我娘的忌日...这两盏灯给老板留着照路吧。”
“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我先走一步了。”
这话说完,他伸手便要去取钱,却被对方一把按住。
“拿,也得讲个规矩。”
“人都没了讲什么规矩,干脆点...我捅你三刀你捅我三刀算了。”
男人翻了个白眼,咬了咬牙,刚想说话,街道外雨下得大了,沙沙的雨里蓦然便夹杂着嘈杂的脚步声,紧跟着店门被猛地推开。
三江水转身望去,愕然地张大了嘴巴,那门前黑压压的,却站的都是人,黑衣黑裤,气氛肃穆,显然不是好惹的主。
如他这般街头混混,最是欺软怕硬的主,那双腿当即便颤了颤,泪一下便收住了,望着男人呆呆的问道:“老板我也就收几个钱,至于玩这么大?”
“艹...”男人低声骂了句,面色阴沉,像是能滴出水来。
门外的人鱼贯而入,三江水一干人面色惨白,想要走,却有人堵在门口,留下却又被这些人的气势惊得肝颤,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溜到了内间。
男人只是轻描淡写的扫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和眼前这些人相对,额头青筋微微跳动着。
“你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吗?”众人坐下,领头人面色不善,目光流转。
“余誓以至诚,效忠领袖,服从组织。”
他穿着黑色的中山装,语气低沉阴森,一字一顿道:“为达成使命,甘任劳怨,不辞牺牲。”
三江水正竖着耳朵听着动静,身后忽然便传来一声苍老的问话,“怎么?这么好奇?”
他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却发现只是个干瘦的老头,正背着双手,站在他身后。
“他们,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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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解下了白大褂,面无表情的望着面前脸色不善的众人,冷笑着摇头,“滕杰书记已经卸任了,蓝衣社本身早已违背了初衷。”
“欠戴先生的,我也还了他,山东日本人的暗子都交了出去,我们算是两清。”
中山装只是摇头,继续说道:“如违誓言者,愿受任何严厉之——制裁!”
“艹!”男人握紧了拳,眉头紧皱着,针锋相对。
“八宝街、朝天宫的东西,在香江还能用嘛?”
“可是...我们的纪律还在,生的进来,死的出去。”
男人眉头挑了挑,咬牙道:“我现在出去,你能怎样?”
“你试试看?”
——嘭!
碎裂的木窗砸在街道上,一个人影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