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虫来噬桃根,李树代桃僵。”
墨觞花魁一向不爱与人多啰嗦,即便对着自己,也是说一半、留一半。盛秋筱知道,见好就收吧,问不出更多了。
其实平心而论,在那座乱花迷眼的小楼里头,除了身边那个不懂事的丫头小菊,待自己最亲厚的人,并不能说是这位花魁娘子。
盛秋筱不喜欢冷香阁,也谈不上十分讨厌——跻身这世上没得选,但求一口热汤饭、求个安身立命罢了。乍一睁眼,自己躺在青楼后院拥挤杂乱的废旧柴房里,身下的砖石冰冷坚硬,泛着湿漉漉的黏潮,刺激着身上每个骨头缝儿都在叫嚣疼痛难耐。
她以为自己是死了的,没想到还能呼出一口热气。
周遭并不安静,四处漏风的小屋留不住一丁点温度,也挡不住任何动静,外面的声音起起伏伏,有老有少,有清有浊,无一例外全都是女人。这些人的话题绕不开什么恩客、妈妈、头牌的,偶尔爆出几句叫骂。
也有柔婉的女子娇嗓,在夜幕沉沉时分,伴随打更旖旎而去,充斥着**裸毫无遮掩的**。
头脑昏沉,高热不退,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听了多久。衣裳破旧,砖石硌得皮肉生疼,浑身好似被狠狠捶打过一顿,关节都要散架了,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有人进来瞧过,像摆弄物件一样戳戳她,看看还有没有气,然后“嘁”一口啐在她脸上,低声咒骂着赔钱货,进了这儿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不如早点死了丢出去,省得晦气云云。
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吧……她懒得折腾,咧咧嘴不屑地笑笑,闭上眼睛等着死亡再次降临。
“吱呀”一声,好像是门开了,一股冷风灌进来,冲得她一激灵,起了满身粟米样的鸡皮疙瘩。
这还没死呢,就急着来把她扔出去了?
粗布鞋底儿摩擦着地面,沙沙作响如粗老树皮,刺挠得地上的可怜虫耳膜发痒。来人身形龙钟,步伐却还稳健,粗糙的大手捏开下巴,给她灌了口热水。
许久以来唯一的一点温热滑进喉咙,她忽然不是那么想死了。
她看清楚来人是个老妇人,仄眉横目,不苟言笑,看上去很凶,可是身上没有半点儿叫人讨厌的戾气,和之前进来的大不相同。老妇人也在打量她,见她睁开眼,目光缓了缓,居然有点慈眉善目的意味。
老妇人给了她几口残羹冷炙,救下了她一条命。
从此她视其为再生父母,只是不想辜负了人家的一番美意,便暂时决定,留着这条命也好,总不叫老人家白费功夫罢了。
于是冷香阁多了个叫盛秋筱的粗使丫鬟,管事的妈妈还是会叫她赔钱货,正经当作小倌儿买进来的,摔打了不少东西不说,还叫商婆子护着不接客,白花了夫人的银子。
盛秋筱不想恩人跟着自己挨骂,便更加卖力地下苦工,卸车搬货的力气活也抢着做。就是那一次,她因为勤快,被许跟着姐姐们到了前院,遥遥望见一个小女孩,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穿戴打扮都精致,身边还领着两个小丫鬟。
那女孩站在一棵合欢树下,眉眼清秀,举止从容,面颊虽苍白,却是被保护得很好的样子。
她想多看几眼,冷不防小翠姐姐喊了一嗓子,叫她快点过去搭手,要不然耽误了事,别人可不陪着她挨骂。
秋筱喏喏答应着跑开了,随着人群再次回到喧杂灰暗的后院,前头的纸醉金迷温柔过眼,在她心里留下来一方深刻的剪影。还有那个不知是谁的小女孩,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境遇。
会是谁呢?秋筱不知道。
那丝绸衣裳,那绞丝虾须镯,十足十是富足好人家的小姐,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呢……总不可能,是路过进来歇脚的吧?
管教妈妈很快解开了疑惑,那是阁主夫人心爱的女儿,她们的小主人。
自那时起,秋筱如同槁木的心复燃起了火苗,才知道风月欢场的女子果真也有高低之差,云泥之分。她看着商妈妈经年老迈的皱纹,想着左右已经至此,那就试上一试好了。
对她的决定,商妈妈一如既往不置可否,她却已经晓得可行。一切皆如水到渠成,不啻琴棋歌舞、诗茶书画,她如蚕食桑叶一般,跟着姐姐们用心地学、慢慢地悟。
有人笑她痴心妄想,她装作不闻;有人夸她聪明伶俐,她亦不为所动。她本不是天生丽质,却也凭着一身的韧性,在琴阁挣下了容身之地。
于是很快,她入了阁主夫人的眼。
那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妇人,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笑,叫人望之如沐春风。秋筱猜也猜得到她是谁,更不必说一干人等都毕恭毕敬,巴不得多多留下些印象,以待来日飞上枝头。
锦衣华服的妇人偏偏不睬她们,只朝着这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过来。
阁主夫人衣着光鲜,却不着珠翠,独腕上一对白玉环,并牡丹髻上一簇珊瑚垂珠飞鸾钗。她低头看着秋筱,秋筱也抬头回望,边上的姐姐惴惴不安,扯着小丫头要跪下告罪。
出乎意料,阁主夫人并不怪罪,反而盯着秋筱好一阵,宣布这个女孩甚有天资,会是冷香阁未来的头牌娘子。
自然无人信服的,可也无人敢质疑。
盛秋筱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连着庇护她的商妈妈,也一跃成为后院婆子里最为得脸的之一。
耐不住前来巴结的人自然有,她一概笑脸相迎,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