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沉的,二月的京郊,风寒水冷。
父女二人站在殓房大院的门外,看着那条碎石的小道上徐徐驶来一辆马车,左右还有随从四人骑马而行。
对长公主而言,已是轻装简从,可是,长公主殿下尊驾到来,让整个大院严阵以待,不论是顺天府的捕快还是锦衣卫缇骑,以及那些前来认亲的百姓,都齐齐整整地垂手而立。
马车帘子拉开,宝音身影出现,众人已是齐声问安。
“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宝音威仪为大晏女子之最,而这位长公主又素有铁腕之称,看见她板着的脸,在场众人已是绷紧了身子。
可是,待她转头朝马车伸出手时,脸上却变出了温柔神色。
“囡囡,下来吧。”
陈岚往外张望一眼,大半个身子隐在车帘后面,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有些害怕,有些紧张,却又在看到人群里的时雍时,突然展开笑颜。
“阿拾!你果然在这里。”
殓房门口是青石板铺就,两侧栽种的绿植光秃秃地褪去叶子,只剩枝丫在寒风中瑟缩。
时雍方才低头迎驾,听到陈岚的声音时才惊愕地抬起头来。
陈岚一张脸布满了天光洒下的清辉,苍白、憔悴,但是在与时雍对视间,她的笑容却又纯粹、干净,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悯。今儿陈岚是认真打扮过的,花白的头发被裘皮的斗篷掩住,瘦削的身子因为穿得厚实,不像往天那么突兀,脸庞因为笑容竟然有了几分好颜色。
四周寂静一片。
认识陈岚的人不多,
许多人都在猜测她的身份。
而原本在时雍身边端正站立的宋长贵,在看到陈岚那一瞬,竟如遭雷击一般,变了脸色,呆呆看着她,许久转不开眼。
唉!
时雍眼风扫向宋长贵,闭了闭眼。
命运就是这么神奇!
该来的,早晚会来。怎么避都避不过。
“阿拾。”
陈岚没有等到时雍的回应,喊声有微微的颤抖,似紧张,又似害怕,怀疑地看着她又问了一句。
“阿拾,你不要娘了么?”
一听这话,宋长贵僵立当场,看着陈岚,再看看时雍,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阿拾,你怎的?”
时雍朝他看了一眼,没有解释,缓步走向马车,从长公主的手上接过陈岚,扶着她的手臂,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宝音眼神微暗,不知是察觉到了什么,锐利的目光扫过时雍的脸,好半晌才慢慢笑开。
“两天没有见到你,她就闹起来。今日原是不带她出门的,她摔东西,哭得厉害,收拾不住了。”
陈岚听她这么说,似乎是不好意思,将脑袋低垂到时雍的肩膀,偷偷瞄了宝音长公主一眼。
“我想阿拾了,我要来找阿拾。”
时雍宽慰地抚拍陈岚的后背,看着宝音迟疑一笑,“这地方太晦气。殿下,我陪您和公主回去吧,我们回府再说话。”
宝音看了一眼殓房的青砖院墙,“本宫百无禁忌,不怕这个。”
一阵风拂来,吹动她的斗篷,衣料翻飞,她的声音也陡然凉了几分。
“我今儿来这里,也是想看看二十年前这桩案子,你们审得如何了。”
时雍心下一沉。
一种无形的威压感扑面而来。
她目光复杂地看向宝音,低声道:“刚有些眉目,等有了结果出来,定是要来禀报殿下的。只眼下这个局面,我怕通宁公主会受到刺激。”
宝音闻声皱了皱眉头,看着她无奈地一笑,“这么多年了,本宫一直盼着她能好起来,若是受些刺激,能帮忙她恢复记忆,并无不可。”
时雍没有想到宝音的思想竟这么开化,能想到通过刺激来帮助陈岚恢复意识的想法。
死马当成活马医,是个法子。
只是时雍很怀疑,陈岚当真愿意想起来吗?
时雍看了看默默靠在她身边的女子,那张无害又不谙世事的脸,轻抚着她的腰,清了清嗓子,朝宋长贵深深一瞥。
“爹,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向长公主禀报案情。”
在殓房里这些家眷,大都知道当年与他们家人一起失踪的还有一个通宁公主,只是后来通宁公主又发生什么,他们就不是很清楚了。
因此,宝音长公主关心这桩案子,没有人觉得奇怪。
反倒是宋长贵,那一副见鬼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与方才大相径庭,但凡有眼看的人,也能察觉他的异样。
时雍生怕他失态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一起出声提醒,宋长贵仍是有些怔忡,好像游魂般,哦了声,却久久无语。
宝音以为他看到自己紧张,微笑着抬了抬袖子,朗声道:“宋大人,照实道来即可,本宫今日不是为了追责而来。”
“是。是。”宋长贵这才开口,又朝宝音深深行礼,想将案子的情况说给宝音,奈何神思恍惚,心不在焉,因此语序凌乱,说许久也没说清楚,听得宝音不住地皱眉。
“听闻宋大人是顺天府第一仵作,有八斗之才,这是连日办案太过劳累了吗?”
宋长贵吭哧吭哧地道歉,紧张得额头浮上虚汗,连忙抬袖子拭了拭。
“殿下恕罪,下官,下官愚钝,是缺了睡眠,有些恍惚……”
“我认得你!”陈岚喑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宋长贵的话,也惊破了这一片寂静。
寒鸦掠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