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苒十三岁那年失去了父母,她转学,跳级,抛下了旧日的一切,外婆,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
她其实想过有一天,外婆也会离开人世。
外婆七十岁生日那天,陆苒亲自为她戴上生日蛋糕的帽子,老人拇指沾了一点奶油放到嘴巴里,笑出了满脸皱纹,眼神却像个稚童。
那时候,陆苒就意识到,外婆终有一天会离开她。
但是,在陆苒的心里,老太太一定是躺在花园的藤椅上,身上晒着暖烘烘的太阳,听自己在旁边讲起一天工作上的烦恼,然后,用苍老的声音安慰自己。
当她感觉老人许久没有说话之后,不经意的抬头,发现老人闭着双眼,没有疼痛,面色安详,已经化成自己眼角的一滴泪。
这,是陆苒想象中老人去世的场景。
生老病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可以接受。
她甚至对外婆描述过这个场景,老人用粗糙干燥的手摸着她的头发,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润,笑着说:“好啊,等有一天外婆累了,就告诉你,让你去准备藤椅,外婆什么都听你的。”
“外婆你现在累吗?”
“苒苒还这么小,外婆怎么会累呢。”外婆笑呵呵的说。
“不小了,我马上就要工作了。”陆苒反驳道。
“在外婆心里,囡囡永远是小孩子,”
“总觉得您更喜欢沈星湛”
“他长得好看嘛,外婆和你一样,喜欢好看的。”
大学考上海戏后,陆苒和外婆搬回儿时的家,重新和沈星湛一家成了邻居,每周她回去看外婆,沈星湛都会跟着她一起回家。
陆苒从来没想过,那个善良温和了一辈子的老人,会遭遇意外。
如果自己那天没有毕业旅行和沈星湛去玩,如果外婆没有一个人去接机,她就不会路过那条小路,也不会遇见那群杂碎——
一切,都怪她自己。
那天,说好了要来接机的外婆没有来,陆苒和沈星湛在机场等了一会儿,就沿着回家的路自己往回走。
路过那条抄近路的小巷时,人群变得密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陆苒的心跳忽然加速,她隐隐约约内心开始不安,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和外婆的名字。
陆苒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秋日的气温微寒,冷风卷携着空气里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在人影绰绰里,她看见满树的银杏叶落得干净,璀璨的金黄铺陈在地上,被什么东西染成了鲜红色。
一片叶子飘落在陆苒的脚下,脉络清晰干燥,自然而然的被风吹碎了,融入红色。
她的视线从那滴血迹往前,看见了被围在人群中间,已经失去了呼吸的老人。
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离她很远。
视野里,只剩下浓郁的鲜红,直直的刺进她的眼球,蔓延至她的整个世界。
沈星湛松开了她的手,她其实是想抓住他的,但只看见少年擦过手心的一片白色衣角,他冲进人群里,喊了一声又一声外婆。
周围的声音像是一只只蚂蚁钻进她的耳朵里,窸窸窣窣,忽远忽近,让她感到恶心和反胃。
“这是谢奶奶吧?”
“妈妈,谢奶奶怎么躺在地上了,她在流血啊。”
“小孩子不要看这么血腥的东西,快点回家去!”
“听说这个老人遇见一群小伙子在那边打群架,本来想绕过去的,谁想到不知怎么被其中一个拉过去了,也不知道是谁捅伤了她”
“那群人呢?”
“已经离开了吧”
“唉,真是倒霉啊,遇见这种事。”
“那是谢奶奶的孙女吗?”
“她不是前些年海市的文科状元陆苒吗,父母小时候就死了,现在,她外婆也没了,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陆苒看着沈星湛伏跪在地上的身影,直到周围响起尖锐的红色警笛声,老人的尸体被带走,她也被带走,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荒谬的想法。
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呢?
都怪她。
都是她的错。
外婆已经七十多岁了,她怎么能让她一个人住呢?她怎么能让老人出家门呢?她怎么放心的下呢?
随即被迁怒的,是沈星湛,那时的陆苒,已经失去了最引以为傲的冷静,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何况,还有警察调查之后的结果。
在小巷里打架斗殴的一伙人,已经被抓住了,一共十个人,其中三个是未成年,而且,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谁推了老人一把,又是谁捅出了那致命的一刀。
这些人愿意给出补偿,但是判刑最多的,不过几个月。
陆苒从警局走出来时,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这十个人中,一个因为未成年和其他关系,获得保释的男生,与她一起走了出来。
未成年的男生身材矮小干瘦,染着一头灰色头发,吊儿郎当的走在前面,视线在沈星湛与陆苒身上来回打量,眼神中,没有一丝害死他人的悔改与自责。
刚刚,他却在警局里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乞求陆苒原谅。
在警局的笔录室见到这个男生第一面,陆苒就已经将他认了出来,他叫孙子轩,是孙氏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几个月前的某场招商会她见过,而孙家,当时是海市的地头蛇之一。
至于为什么会是未成年,孙家人给出的解释是,和陆苒一样,中途跳级。
陆苒的眼底,布满诡秘冰冷的暗色,表情漠然,脸色苍白如纸,从始至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