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的……可当真?”
一日为师终身父。旁人理解他此刻心情,便主动为其让出一条路,蒋通从那个缺口逃也似的冲出去。
一路上,书生不住用手去揉眼睛:他第一次觉得临近夜晚的光线原来这么亮,亮得太过炫目;他也有些恍惚,腿脚变得很沉,像是快要拔不起来,但路却又变得很绵软,踩下去,踏不实在。一日之内的经历太过跌宕,让书生来不及准备。此刻,他脑中空白多过恐惧,只能张大嘴巴呼气,像要试着一一分辨、一一接受。可直到跑入那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茅草院子,书生也依旧没能缓过劲儿。
“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
院子里挤满了悲愤的面孔。对于昆仑社的学生们来说,六个时辰,他们先后得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消息:好的是,他们的大师兄成了奉器城内人人景仰的寒门英雄;另一个就是老师的死讯。
“怎么回事?”蒋通对自己说。
庭院中有一处干爽的席榻,其上是用茅草和藤蔓枝条搭成的凉棚。这席榻偶尔用来晾晒谷物,偶尔也是学生们课后赖着不走,谈天说地、争辩讨论的地方。每年秋日里,藤蔓上会开出一些蓝色的花,花朵很小,看上去安静又脆弱,让人怜爱。十多年,这是灰突突的茅草院里唯一的色彩,是蒋通最喜欢的地方。现在,腊塔耶的尸身就躺在这里。
蒋通慢慢走过去,蹲下来,伸手想去掀开覆在上面的厚布,仿佛揭开这重阻隔,便就没有阴阳相隔!可是身边的人阻止了他。这一下,书生才觉自己的眼圈和鼻子都极度酸涩,有一种控制不住的情绪在翻涌。他回头,近乎咆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任晗!这到底怎么回事?!”
地牢里,萧桓也在问同样的问题。
秦苍的密信中,并非只说了这一件事。可萧桓疯了一般地跑回奉器,一大半的支撑与整颗心的惊惧都来自此处。到了京都,派人去任府先安抚住老爷子,就去面了圣。慌慌张张地汇报了昨夜的战况,又跟着议了几件其他事,这其中就包括学社。后来,连北离王都看不下去了,见他只一具躯壳还留在宫中,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便摇摇头,叫他先行回去休息。
他怎么会不知这个从小就衷心跟随自己的弟弟在想什么?
萧桓出了琉璃殿直奔关押任晗的地方。这不是普通的官府衙门,而是那座秘牢。之所以将任晗关在此处,是为了能更好保护她:这里虽然可怖,环境亦是糟糕,但是直接由北离王管控。眼下这事明显有人设计,待在这里至少能避免有人想斩草除根。
“你们还要我说多少遍?”任晗整个人都极憔悴,衣服上有好几处破烂,脸颊也蹭有黑泥。她双手握住生锈的栏杆,站在监牢血迹斑斑的草垛中,急切道:“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人就突然倒下了!然后他的脖颈就突然炸开了!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女子说着眼圈就红了。她显然回想起了令人恐惧的一幕。
一个原本好好的人突然倒下,然后以一种惨烈又诡异的方式死在自己眼前,可想而知,这会带来多大的冲击与恐惧!这还不算完,接着,自己就被突然闯进来的一帮人当场指控为“杀人犯”,百口莫辩。这一系列事情太过猝不及防,纵使心再大,任晗也害怕了。
萧桓眼见女子如此,心中跟着绞痛。他想伸出手,覆在那双不知在何处划破了的手上,更想现在就打开牢房的锁,将她拽出来,紧紧抱住!他想告诉她,自己回来了你就不必再怕!可终究,他还是把一切都忍下了。他握着拳走近些,想让她颤抖的身影能被自己的身躯挡住,想让她的泪水能被自己的温度蒸发。
“晗儿,我怎么可能不信你!但现在我需要你再细细地回想一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我才能带你出去!你不要怕,我会……”萧桓顿了顿:“这里没有旁人。”
任晗慢慢停止啜泣,用手背擦擦黑乎乎的小脸,抬起头对上关切又心疼的目光,缓缓点点头。
其实在很久之前,蒋通就答应带任晗去见见昆仑社的老师和同窗。之所以迟迟没有兑现,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系列的突发事件。
那日,萧桓与蒋通离开奉器,任晗是不知道的。她接到了海龙堂掌柜的传信——这是自己与蒋通秘密约定联系彼此的方式。打开信笺,书生的字俊逸倜傥,宛若其人。女孩如往常一样,开开心心地读了好几遍,才轻轻压在枕头下面。之后便满心期待着傍晚的会面。
“信可还在?”
“……在……”
“字迹与之前呢?”
“……与之前的没有什么不同。”
“晗儿,我需要拿到那封信。”
“……好吧……可是不要让我爹知道这些……”
萧桓点点头,吩咐松挫取信。
这是与心上人的秘密,是耳语,是不可言明的心跳。可眼下,任晗不得不向萧桓一一坦诚,于是越说声音越低。在女孩心里,萧桓本来就如兄长,这一“审”,简直像是背地里偷做坏事的小孩被家里人逮个正着。
萧桓又何来轻松呢?一颗心何尝不是被人剜了般。可眼下要帮她脱困,就必须沉心静气慢慢听、慢慢分析。比起吃错,他更无法忍受自己只能让她待在这个用来行刑审讯的地方保平安。
“信上说的是傍晚相见,见面地点是横桥。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