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合,村里空地上燃着明亮的篝火。
大家席地而坐,十人一桌,几个大盆盛着菜肴和大饼,诱人的香气一阵一阵地飘散。
族老和里正站在高处,两个人接连说着团结家族,兄友弟恭的话语。
末了,在大家眼睛都饿绿的时候,再次将陈树根家两口子批斗一番,以示惩戒。
“陈家村自开村百余年来,接收外姓人共三十二户,从未有过,异姓难容,针锋相对的时候。”
“今日你们所作所为,着实让青云和青山家的寒心,更何况摆在你们面前的大盆鸡肉,其中有五只还是青山家捐出来的。”
族老吼完这两句,下面的村民们面面相觑,心里早就悔得半死。
一夕之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小寡妇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寡妇了。
她有了身份,有了银钱,更重要的是她有了照拂大家的底气。
燃着的焰火跳跃着,干柴烧得啪啪炸响。
静逸的气氛中,陈赖皮隔着火光看着那个浅浅而笑的女人,一时间眼眸的瞳孔深了几许。
从前低眉顺眼,说话温声细语的小寡妇变成了凌厉万分,据理力争的悍妇。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陈青云看着众人心生惧意的表情,仿佛嫂嫂和他已经磨石为刀,已然有了锋利的气势。
整理了一下长衫,慢慢走上前去。
陈青云站直身体,深色的瞳孔聚拢目光,透出一丝显而易见的严肃。
李心慧远远看着,嘴角慢慢流露出一丝骄傲和宠溺。
少年单薄的身躯稳稳而立,如同一颗坚韧的松柏,虽然那根基可能不深,然而却毫不影响他俊逸洒脱的姿态和挺拔无畏的果敢。
“这些年劳烦众位叔伯婶娘多有照拂,青云心存感激。”
“这些年我们一家能够在陈家村扎根入住,而已多亏了左邻右舍的帮扶。”
“青云不敢忘本,然而我嫂嫂自入了我陈家大门,从未做过有辱门风之事。”
“她孝敬婆婆,体恤小叔,兢兢业业操持家务,避免冲撞诸位长辈,她甚至于闭门不出。可就算如此,风言风语四处传播,恶意诋毁铺天盖地。”
“兴许我陈家依附在宗族之中,惹得各位不满,背地里生些口角。既然如此,日后族老和诸位长辈便当我陈家乃是外姓人家,借此暂居。”
陈青云说完,拱手一拜,撇清意味十分明显。
众人禁声,不敢置信地盯着陈青云。
陈青云一旦脱离陈家宗族,那岂不是说明他们这些陈家村的陈姓族人容不得一个孤儿寡妇?
更何况陈夫子在近几个村都是颇有些好名声,再加上陈青云年纪轻轻已有秀才功名,到时候就是唾沫都能把陈家村的陈姓族人淹死了!
之前他们都以为陈青云跟他们是同宗同族,只当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是有些贬低小寡妇,那是因为他们认为小寡嫂守的这个望门寡根本不会长久。
换而言之,不可能会一直是他们陈家的人。
可此时他们猛然知晓陈家原来跟他们不是一宗同族之人,一时间众人心焦如焚,只知那最后的牵扯即将拉断,日后再想有联系就难了。
族老和里正的脸色都很冷肃,今日齐盛离开时,意味深长的笑容不入眼中。
显然这一躺他根本不会瞒着齐院长。
陈家村日后若再有难事,齐院长不会出头,陈青云撇清不理,别的不说,至少这州府县衙就没有能让他们说得上话的人了。
李心慧的视线迷离,忽然觉得眼前的火光都黯然失色。
她想做什么,陈青云最清楚。
是撇清还是掌控,族老和里正自会权衡。
她只是没有想到,陈青云会愿意为了她,甘心赔上陈家多年来经营的好名声。
一走了之,祖宅便不再有任何意义,兴许连亲人的坟都要迁走。
李心慧忽然想起,曾经有人说过,房子只不过是房子,有亲人才有家的样子。
也许她看见的只有这个少年的懂事温情,却忽略了,在他的心里,她这个唯一还陪着他的亲人,其实已经成为了他的唯一。
看似形势所迫的结果,最后往往会传成年少轻狂,忘恩负义,登高眼底等等不利于他的言论。
心里闪过一丝感动,就像是粗粝的荔枝,坚硬的外壳总是包裹着最美好的存在。
清甜软糯的果肉唇齿留香,让人一再眷恋不舍。
她忽然有一点不想离开他了,就这样一直陪着他,看着他成家立业,子孙满堂挺好的。
可是为什么只要想到他也会对别的女人这样掏心掏肺,她就觉得很不舒服。
仿佛连亲热的幻想都让她有些吃味?
李心慧隐匿在嘴角的笑容慢慢荡漾开来,然而深色的眼眸却划过一丝空洞和孤寂。
恍惚之中,她只听到族老沉声发话。
“青云,休要胡说。你们家在陈家村已经三代相传,你父亲跟我们这一辈的叔伯都是从小玩到大的。”
“当年陈家村识文断字不过一二,自从你爷爷来了以后,陈家村出去的账房先生都有五个,学子也有十八个。”
“我跟你里正叔从未将你当成是什么外人,大家伙都还在一个锅里吃饭的,只要我还是一族之长,日后便不会再让人欺负你嫂嫂。”
族老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戾气。
心里的郁结得不得舒缓,让他悬着的心显得暴躁起来。
他不可能让陈青云脱离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