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住在坤宁宫,去往坤宁宫的砖墙漫长而充满了狭长的影子,墙角缝隙里漫出的青苔让人忍不住地想踩一脚。
沈曦宜从未如此紧张过。就算是被李晏唐抓着、在生死边缘,她也从没畏惧过。而此刻,一种忧忡不安的情绪却深深地将她埋没。
而身边的卢玠却截然不同,他平日里冷淡的脸上不经意地漫着几分笑意,仿佛每一根发丝都充满了热忱、充满了期许,他身上尽是去见自家长姐的那种笃定、随和。
冬日里天色碧青,不一会儿朦胧样儿的苍穹下就飘起了雪花。说是雪花,其实都只是些不成形的雪糁儿,如练如雾,伴着不算严酷的风,点缀整个皇宫大地。
通往坤宁宫的路上,夹路数百步都种着青黛色的红梅树。迎着白雪,一棵两棵直到数到上开棵也数不过来,横斜弯折的梅枝熠熠闪着耀眼的冰晶,冬日柔和的光线经这些冰晶弹折,宛若六芒星般的霜色。
卢玠说起这些梅花是先帝的梅妃留下来的,是先帝与梅妃之间爱情的象征,栽了这许多年,每逢冬日,仍然傲雪斗霜而开。
他修长的手指碰了碰梅花晶莹剔透的蕊,半是玩笑道:“如此美景,不若你给我找一枝笔来,你就依在这梅花树下,迎着霜雪,我为你描一副小像如何?”
沈曦宜勉强笑了一下,她却没有卢玠那样好的兴致。
马上就要见那母仪天下的一个人,这个人还是决定卢玠的长姐,她如何能不紧张呢?
“咱们,不是要去见皇后娘娘吗?”她提醒道。
然而他却似乎兴致只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无妨,然后就把沈曦宜推在梅枝下,随即行云流水地从她头上拔下一枚细细的长簪。
沈曦宜一捂头,生怕自己精心弄的头发给乱了,不禁笑道:“你干什么?”
“别动。”他笑了一下,低下头,摘下一片梅花的大花瓣,随即以簪子翩若惊鸿地刻动起来,神色专注极了。
不到半晌的功夫,红艳艳的梅花花瓣上宛然出现了沈曦宜栩栩的模样。
沈曦宜惊愕地经过那片花瓣,生怕给自己碰坏,从前竟从来不知卢玠有这般细致入微的微雕功夫?
他随口解释道:“小时候跟师父学的。”
沈曦宜讶然道:“你师父还会这个?”
他神色乍然灵动了一下,双手同时抬起来,将沈曦宜圈在怀中,径直到了身后的梅花树干上。沈曦宜小心翼翼地握着小像,一只手不禁摸到了生冷粗糙的梅花树皮,不禁心头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沈曦宜感觉到自己心头的砰然……
他的脸离她只是咫尺,故意说些不相干的话,“我师父从前教习过太子,你说他会这些有什么稀奇的吗?”
沈曦宜被他圈在角落里委实不知如何是好,明明飘着雪糁儿的严冬此刻却宛若身处炎热的太阳底下。纯白的背影下,他身上独有绚丽的色彩,伴着深沉的眼、丹朱样儿的唇,令人心动难以抗拒。
沈曦宜着实被他的美色所迷,小鸡啄米似地飞快地在他唇间落下一吻,随即推开她远远抛开。
他默然回过头来,委屈地摸了摸唇,似乎在回味着方才的滋味。
“你亲完就跑吗?”他抱怨似地问道。
沈曦宜在不远处的雪地里回头望着他,笑道:“先这样,咱们好戏还在后头。”说着将方才他为她雕刻的那枚小像珍藏在随身的香包里。
他笑,奔过来重新揽住她的手。
来往的宫人似乎都认得世子,经过只是低头行礼,也不见如何惊讶。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留在了沈曦宜的身上——世子身边跟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而且世子还跟她十指相扣。
沈曦宜感到自己的独特,皱了一下眉头,手指就要从他手上挣脱出来。
他却不允,手反而扣得更紧。
沈曦宜脸色泛红,只好低声解释道:“别人都在看你。”
他笑了一下,“相信我,他们是在看你。”
沈曦宜再也不想理他,这个人从前倒也是清清冷冷,如今却越发得没正形了……遥想方才他居然在宫中大庭广众之下——靠她那样近,要是被人看见,那可就……总之她自己觉得不堪设想。
好不容易挨到了坤宁宫,宫门前扫雪的宫婢向卢玠行礼,道:“世子来了?皇后娘娘知道您今日要来,特意免去了六宫请早安,就在凤座上等着您呢。”
卢玠点点头,朝沈曦宜道:“咱们进去吧?”
沈曦宜深吸一口气,腰板挺得直直的,迅速在心里面准备了一下一会儿的措辞,这才道:“走、吧。”
宫婢看这样子也要笑,卢玠嗔怪道:“见自家长姐而已,你能不能别这么犯二?”
沈曦宜飞速瞪了他一眼,犯二?他居然管这叫犯二?
这叫不打无准备之仗好不好!
不过这当口沈曦宜也懒得跟他多说,只是微微一笑,挽住他的手,“随你怎么说。嘿嘿。”
坤宁宫正殿富丽堂皇,袅袅檀香透过屏风香阵透人,屏风后面摆着两张矮桌,珠帘逶迤倾泻,清幽而充满暖意。
沈曦宜精神高度紧绷起来。
帘后,似有人在披纱抚琴。淡淡吟诵着《醉翁操》:
琅然,清圆,谁弹?响空山。无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风露娟娟,人未眠。荷蒉过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贤。醉翁啸咏,声和流泉。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山有时而童巅,水有时而回川。思翁无岁年,翁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