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湿漉漉的晨雾漫无边际地挂在空气里。明明已经晨曦,可深如墨色的夜仍然笼罩着整个大地,也使得黎明前的黑暗无比地黑暗。
这样的日子,即便是一个心情明朗的人也会变得忧郁。
…………
孙伯才捂着肚子,挣扎着一步一步地想要走出书房,但是好像做不到了。
他的呼气生粗重如牛,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浑身每一丝皮肤都在竭力地呼吸,但是似乎还是不能抵挡生命飞快的流逝。
昔日整洁的书房里,无论是桌案还是宣纸都布满了他的血手印,在他的身下,一大滩猩红的鲜血触目惊心,而孙伯才摇摇晃晃的身躯仍然将坠未坠,汩汩地淌着鲜血。
不能再流血了!
孙伯才已经年迈,此时的身子更显得臃肿不堪,特别是这样紧迫的时刻,每挪动一步都显得无比地吃力。他银牙紧咬,铁一般的手指几乎要抠进书案例,但是孱弱的身子仍摇摇欲坠。
孙伯才走到书房的一半,蓦地颓然倒下去,再也走不动了……
他满是皱纹的眼尾颤了一颤,掐指一算,自己是挺不过去这一关了。
其实死也没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重要的是,他还有事情没做完。
偏偏这个紧要的关头,定者、平者、和者都不在身旁。作为长子的常者又远在千里之外,并没一人可以托付……
孙伯才捂着伤口气喘吁吁地倚在桌子腿上,双腿无力地垂在一块。纸张就在桌子上,他想要伸手拿一支笔将自己想说的话写下来,可是就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难道真是天意如此?
不,他孙伯才从不信天。
其实定者他们都没有什么好嘱咐的,定者已经长大,做事令人放心,他一定可以很好地辅佐君主成为一代明君……平者喜欢做菜,就由得他去吧……和者还小……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就是孙常者。
这个长子,从小到大都不让人省心!不肯读书,他孙伯才这辈子修齐治平的夙愿都毁在这个逆子上了!
偏偏到这时候,他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这个逆子。
常者最像他年轻的时候,处事凭着自己的真性情,鲁莽又不计后果,因为这性子,他吃了多少亏!
可惜……这些话是再也没有机会亲口说了。
孙伯才颓然垂下手来,发现以自己现在的虚弱程度,根本连一支笔都拿不起来。
他的眼前渐渐模糊黑暗,他的手指逐渐失去温度,他的双手双腿开始麻木……他所剩无几的听觉还在顽强坚持着,他隐约听见外面似乎有喧哗的声音,是有什么人来了吗?
“玄安王,到处都不见孙老爷的人,不会是遭了什么意外吧……”门外传来侍卫急促的声音,与此同时,一个更为急促的脚步蓦地推门而入,凉爽的风打在孙伯才的脸上,让孙伯才拼着最后一口气清醒着。
“呃……”孙伯才无力地抬起手来,发现自己的嗓子早就不好用了,每吐出一个字都艰难无比。
“孙老爷!”卢玠披着披风绝然闯进书房里来,定睛一眼就看见了孙伯才和一地的狼藉,沉然伴着风奔了过来。
“快叫药师!”卢玠怒唤道。
孙伯才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揪住卢玠的衣襟,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再叫药师也于事无补。
“王……爷、”孙伯才的嗓子就像个破落的风箱一样,伴随着呛着血的急切咳嗽,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王、爷……你、咳咳……听我说……”
卢玠一手托着他的背免得污血呛入气管,一手紧紧握着孙伯才沾满粘稠血液的手,沉然而急切地说道:“孙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待伤好了再说不迟。”
孙伯才知道自己等不到多少时候了,他拼着全身的力气凑近卢玠的耳朵,将从前尘封了许久的秘密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几个字说完了。
“拜、托……”
这是孙伯才的最后两个字。
卢玠怔然感觉什么东西抽离的孙伯才的身体,唰地一下,他的眼神涣散了,他的精神消失了。
灯灭了。
与此同时,庭院里火焰熊熊燃起,乱成一片。
泥巴混在这火海中,歇斯底里地回过头来给了身后的歪枣子一个大嘴巴,“谁让你伤害孙老爷的!!”
八月初八。
巡抚的后来的笔录里如是说,八月初八,夜,有恶匪也潜孙府,害命翰林孙伯才大人,抢夺金银琉璃盏一尊、藏书印一枚、鼻烟壶六、打碎珍珠玛瑙花瓶瓷器等不计其数,另伤婢女、杂役一十九人,一人重伤不愈。孙府一片火海,之前种种,几乎化为灰烬。
八月初八这一天,孙定者奉陛下之命前往冀州巡盐。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当口,土匪早就尽心布置好了一切,在孙府周围安置了不少火龙油、稻草,另外还有准备了喂毒的暗器与匕首,企图洗劫孙家。
孙府当家孙伯才为人精明沉稳,于半夜察觉了土匪的所作所为,率领家丁、杂役等顽强反抗。奈何孙老爷早受一叫“歪枣子”的土匪偷袭在先,后体力不支,连连受到土匪凌虐,最终死于书房之中。
惊天的大火撼动了整个京城。
玄安王惊闻火情,深夜十万火急飞驰而来,却发现孙伯才老爷早已体力不支,而书房被大火所烧将近倒塌,孙老爷毕生所得之珍宝、随笔、文字尽皆损毁于这场大火之中。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