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大王庄的庄户们顶着薄雾,聚集在庄主的宅院前。
庄户们手中,各自拿了工具,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闲话。
“新庄主听说是个读书人,可也不能刚来就让我等白干活啊!”
“天冷的厉害,还折腾人,怕是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喽。”
“听说不是白干,给米粮的。”
“怎会恁的好心?”
“莫要乱说,当心主家听到。”
院门打开,福伯当先走了出来。
“各家各户人都到齐了吧?到齐了咱们说说章程规矩。”
福伯老当益壮,浑厚的声音中气十足,“少爷嫌弃庄子里杂乱,特意请老少爷们帮把手,平整道路,修建演武场,每人每天一斤白米,中午管饭。
凡出工的人家,晚上吃大锅饭,不拘老人孩子,有一个算一个,管饱!”
话音刚落,庄户中传来低低的叫好声,接着就是嗡嗡的议论。
刚有那心怀疑虑的,此刻颇为羞愧,有那早先得到消息的,挺胸叠肚,更有那年长的,连声念佛。
这庄子原本是李家的,李家财大气粗,倒也看不上庄子那点受益,可地主老财也是要做人的。
万万没有,旁边的地主收四成租子,你只收三成的道理。
加上大王庄小王庄,距离宁波县城颇远,庄户们平日里想谋个营生,也是千难万难,只得老老实实在土里刨食。
农闲时倒也有人去县城打个短工,可那有一日没一日的,并不牢靠,加上极易被人欺辱,庄户们也就不怎么热心。
如今新庄主趁着农闲召集大家做工,不但一日能得一斤米粮,还能全家吃顿饱饭,当真是活佛一般。
不少精明的,已经在算给主家做工,受益如何了。
做工的人,必然是家中的劳力,吃的多,庄主管饭,那就省下自己原本的口粮,还能得一斤大米,一里一外,一进一出,这便宜占大发了!
至于家中妇孺,晚上皆可吃一顿饱饭,那就更不得了了。
此时穷苦人家,便是农忙时,也不见得能敞开肚子吃喝,有这一顿大锅饭打底,怕是白日里不吃粮食,也能撑得住!
有人便把这番算计说了,人群里此起彼伏的传出颂扬新庄主的话,庄户淳朴,谁肯对他们好一点,谁就是万家生佛,公侯万代!
“家里劳力多的,也可多派人上工。”
韩琛站在福伯身旁,临时变了规矩,“发米按人头算,大锅饭照旧!”
“谢庄主大恩!”
“庄主好人啊!”
“少爷如此仁义,我等必定老实做工!”
韩琛的身份,早在住进来那天,庄户们就知道的,此时听说家中人手足的,还能多赚米粮,顿时谢声一片。
“莫光说好听话,都跟着我走,先从平整道路开始!”
福伯知道该如何同庄户打交道,一声招呼,便将众人领走。
庄户们赶鸭子一般,乌央乌央的走了,不少人偷偷折返回家,将家中其他劳力也都叫出来,为的自是多赚一份米粮。
甚至有那半大小子,也从被窝里揪了出来,睡眼朦胧的混进队伍。
福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只当没看见。
如何平整道路、修缮水渠、筹建演武场,昨日全都仔细规划了的,人虽然多,但在福伯的指挥下,倒也不显杂乱。
那几个雇佣来的男仆,全都派了出来,跟着福伯打下手,更有宅院里的大脚婆子,抬出装满姜汤的木桶,干活累了的,直接用碗舀来喝,不虚天冷伤了身子。
“二弟体恤庄户,大善。”
陈继儒吸溜着鼻子,摇头晃脑,“只是需得防着有人偷奸耍滑,平白占了便宜。”
陈继儒是见过世面的,也是能任事的,当即点出了其中的关窍。
韩琛点头称是,却是早早嘱托福伯小心在意,倒也不怕有人胡闹。
贴补庄户是一回事,被人当猴耍,是另一回事,处理不好,老实做工的人不但不会感激庄主恩惠,反而会心生不满,有样学样。
“二哥,你这么贴补庄户,是为了求名吗?”
陈厚照不懂就问,如今在他看来,自己这二哥一言一行,皆有学问,“可你才名广传,这点慈悲名声,没啥大用。”
一听就是老公子哥了,压根不知人间疾苦,或者,习以为常,认为有人受苦乃是天公地道。
韩琛倒也不鄙视陈小相公,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不同,认知自然不同,非要上纲上线,纯属疯狗。
“子龙,你可知我大武朝如此富裕,为何还有隐户逃户?”
隐户逃户,是武朝的顽疾,贫瘠之地大量存在也就罢了,偏偏江南膏脂之地,也屡禁不止。
“莫不是那些人太懒,不愿做工?”
“做了隐户逃户,也是要讨生活的。”
此时的隐户逃户,大多数都是被沉重的徭役赋税逼迫的。
辛辛苦苦种一年地,结果交了税,发现养不活一家人,换谁,谁不逃?
此时江南,大量土地被兼并,而有本事将大批土地攥在手中的,全是不用交税的。
这些土地原本应该上交的税款,自然就均摊到其他小土地主头上,不堪重负之下,投献、卖地成风,税款越发难收,剩下的小土地主也就越发难过。
而沉重的赋税,终究是要转嫁到种田人的头上的。
韩姑爷提出一个设想,若是一直没人管,也没人反抗,再过些年头,会不会整个江南的土地,将被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