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地位拔高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被畏惧着是这样的感觉。
恶念猝不及防在科尔顿的心底吐出蛇信,他呼吸急促,感到脑子里有声音在叫嚣“让他们跪下!”,另有尖利的笑声咯咯作响:“不然就杀了他们!”“哪怕只是嘴上吓唬也有趣极了不是吗?”
心跳声在耳畔重似擂鼓,科尔顿头晕目眩,他几乎能看见那些梦里的场面——他备受尊敬,走到哪都是万众瞩目的中心,他被一群朋友包围着,他是他们中毋庸置疑的决策者,所有人都不会忤逆他的意愿,所有人都同他交朋友,和他聊天,散步,共餐,踢球。
原来我可以成为“王”吗?
只要像莫森那样。
只要像莫森那样,让别人害怕我。
只要像莫森那样。
反反复复的言语像顺滑的丝绸包裹着科尔顿的理智,他如坠仙境,“现在该立威了,要让他们始终保持对我的恐惧”——这样的念头盘旋在他脑海,面前像是有一扇泛着银光的华丽大门,只要推开,就会有蓬勃的快感迸发出来,爽快得令人不能自拔。
——。
一个真诚灿烂的笑容蓦地闪现在眼前。
一滴接一滴的眼泪划过血污汇聚在下颔。
那门似的虚无缥缈的银光霎时褪去伪装,露出了本来面目:厨刀的刀尖。
科尔顿陡然清醒,难以抑制地打了个寒颤,繁杂思绪和猝然从云端跌至现实的颅内感觉将他脑子塞得满满当当,他又在发晕,这次不是飘飘欲仙,是豁然醒悟后的心惊与惧怕,他伸手往背后摸去,摸到一手冷汗,与嗵嗵心跳声一起警醒着他刚才站在善恶的十字路口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你、你还好吗?”达蒙被科尔顿这副样子吓得不轻。
“……还好。谢谢。”
科尔顿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再次展开贾斯帕递给他的、已经在手里被攥得皱巴巴的纸巾,从额头到下巴用力抹了一把脸。
“抱歉,达蒙……你刚才问我需不需要热可可是吗?如果不麻烦你的话。”他的嗓音因为后怕而变得嘶哑疲惫。
“哦,哦!当然!”达蒙反应过来,立刻去叫保姆。
他不那么冷静地起身(并差点带翻小圆桌),仿佛找到了合适的理由般向私家影厅的门外快步走去,留下惊魂未定的贾斯帕和罗伯托。
“米拉阿姨!”
达蒙招呼着,他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在细微颤抖,“一杯热可可,或许再加一块热毛巾!”
“什么?”手脚麻利勤快但耳朵没那么灵光的保姆米拉迎上来,“你是需要这个吗?”
“哪个?”
达蒙一愣,紧接着就从米拉手里端着的托盘看见一堆东西,那是花纹怪诞的面具、两三把玩具水枪以及橙汁和柠檬汁。
在记忆角落里沉积已久的恶作剧企划猝不及防撞醒达蒙,他猛然吸了口气:“不不不!不!把它们都拿走!不需要了!”
达蒙狂跳的心脏仍然停不下来,额角甚至能感觉到汗水在向外渗、向下流。
他回想起刚才科尔顿的表情和一惊一乍的表现,无形的恐慌再次攫住他的五脏六腑——他确信那个瘦弱的科尔顿的深棕色眼睛里有几秒真的闪过了骇人的凶光,仿佛想杀了他一般——救命,救命,我错了,我怕了,我还不想死。
达蒙很快拿着热可可和热毛巾重新回到了座位上,他用一种近乎卑微的神情把它们递给科尔顿,而此时的科尔顿已经不见方才仿若精神失常的状态,他轻声道谢,眼里是感激与些许不适,达蒙被那样温和地注视着,竟生出一股强烈的庆幸,就好像架在脖子边上的刀刃挪开了几厘米,“不杀他”已是难得的仁慈,理应感恩戴德。
达蒙微微松了口气,这时才留意到贾斯帕和罗伯托复杂的表情。
怎么了?
达蒙用眼神无声询问,又或者该说是“请教”。
贾斯帕张了张嘴,达蒙努力去读他的口型,读出“道歉”这个词。
……确实!
达蒙宛若被当头敲了一闷棍,他看向正低头小口吞咽热可可的科尔顿,有史以来第一次光是面对那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就紧张得头皮发麻。
没再继续转播电影的私家影厅里很安静,达蒙坐立不安,过了一小会儿余光瞄到科尔顿放下杯子的空档,赶忙抓紧机会道:
“科尔顿,对不起。”
科尔顿还捧着热可可的手蜷了蜷,露出了达蒙很熟悉的局促神情:“呃,嗯……谢谢?”
他又小声道:“没关系的。”
说着,科尔顿小幅度地笑了笑,那是个友善的笑容。
本还在忐忑的达蒙怔愣住,感受到自己吊起的心脏被“什么”柔和地托住了,从这时他才被一种酸涩的感觉刺痛。假若近处有面镜子,他一定能看见自己的脸色也像贾斯帕和罗伯托那样复杂。
那是……
真正出于良心的羞愧和歉疚。
达蒙的脸烧得滚烫,他大致猜到在自己刚才不在的时候贾斯帕、罗伯托和科尔顿都发生了怎样的对话。“真对不起。”他嗫嚅着重复道,“你知道的,我指的是以前那些——”
跳开这份欺凌者的视角去回顾以往,达蒙自己都觉得幼稚又可笑。说到底他为什么要欺负科尔顿来着?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