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蓝的嗓音也仿佛要表达出这点似的,咬字比之前更拖沓,声音拉长唱腔黏连,像发出了自嘲又无力的呻吟。
他闭着眼,自六月上旬时始终压在心里的悲恸像湍急的巨浪,层层拍打上岸。
耳畔不自觉响起那对夫妻的寥寥数语,还有他们为数不多的真心笑声。
“呀,我们于蓝是个好哥哥啊!”
“哈哈,很会照顾妹妹嘛,挺好挺好!小青就交给你了!”
他所有的价值都体现在照看于青上,只有在那些时候,他才是他们的儿子,是家里的一份子,可以被正眼看待,可以得到几句回应,甚至可以得到肯定、夸奖和奖励。
“你说爱本就是梦境。
“跟你借的幸福,我只能还你——”
于蓝猛地缩紧了肩膀,攥在话筒上的手背与小臂绷起青筋。
与此同时,鼓点音量骤然增强,整首歌被推向高潮。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
于青或许不清楚,她的在乎,她的选择,她的回避,反而正正好好将于蓝推到了家门之外,将他赶走。
从今往后,于蓝没有家了。
“心碎前一秒,用力地相拥着沉默。
“用心跳送你,辛酸离歌……”
用“不拖累你”做理由,是何其残忍的一件事。
即便真心,也是残忍。
绵长哀怨的二胡声再次响起,钢琴与弦乐紧跟其后。
于蓝在高音过后没显露出任何不适,可他在长发后若隐若现的表情,又似乎在告诉在场观众,有比不适更痛苦的事情已经恶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发生过了。
“原来爱是种任性,不该太多考虑。
“爱没有聪不聪明,只有愿不愿意。”
直白的歌词剖开了连同于蓝在内的所有人的胸腔,让一颗颗鲜活的心脏暴露在空气中,每跳动一下都有殷红的血液迸射出来,心越热,血越凉。
没有聪不聪明,只有愿不愿意。
是啊……
她他就是不爱你,亦或者她他就是太爱你了,所以做出了这样那样的决定,你又能怎么办呢?
有谁能真正改变一个人的坚决,又有谁能操控感情和真心?
“你还是选择回去。
“他刺痛你的心,但你不肯觉醒。
“你说爱本就是梦境。
“跟你借的幸福,我只能还你——”
嘶哑的尾音再度出现,于蓝拼命攥紧了话筒,力气大得让它在掌心压出了深深的红痕,好像把整个人的气力都牢牢地倾注了下来,又好像是凭借着麦架的支撑才不至于脱力倒下。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
这个家,这个家,他想留下啊!
一个人真的能痛痛快快地把血缘亲情割得一刀两断么?
就算一直以来的经历大半都是昏暗的色彩,就算自始至终都是痛苦的回忆占据了大半,可……
可那也是家啊……
“心碎前一秒,用力地相拥着沉默。
“用心跳送你,辛酸离歌……”
嘶吼的歌声仿佛从不具名的远方传来,随着唱段和旋律颤动的于蓝像一具被强行操控着的行尸走肉,疯狂,病态,却又死气沉沉。
他再次重复起了副歌,这一次,台下有几百人势若癫狂地跟着唱出了声。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
谁没有过痛心彻骨的别离?
谁没有过疼得、无力得几乎想立即去死的瞬间?
这一曲仿若铁盆下燃烧着的暗火,没有热烈夺目的颜色,温度却血淋淋的炽热得惊人。
于是所有人都吼了起来,唱不上去又怎么样,我只是需要一首歌来放声大哭!
“心碎前!一!秒!用力地相拥着沉默。
“用心跳送你……辛酸离歌……”
挣扎着嘶鸣着的歌声里,于蓝恍惚间听见了那对男女的喝骂。
“你怎么没护着你妹妹去杨柳?!”
“家里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不知恩的东西!”
“翅膀野了是不是?你这辈子就该好好照顾她!!”
是啊……是啊……我也想啊。
我也想啊!!!
再也没有任何一次斥责,能让于蓝找不出半点反驳的理由。
他被无力与自责淹没。
“看不见永久,听见……
“离……歌……”
六月二十五日,父母接连打来电话。
辱骂,呵斥,皆而有之。
只是没有一句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