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崖合沓蔽轻雾,深林杂树空芊绵。
此中冥昧失昼夜,隐几寂听无鸣蝉。
景遥悠悠荡荡,吊于半空。看月儿匿于云朵,露出圆镜轮廓,犹如琵琶遮面。他只觉双手麻木充血,动弹不得,只好任其自然,待气血贯通后再施术逃脱。他也无事可做,简单回忆自己的前半生。
自有记忆起,景遥便辗转停留于不同的家庭和场所,从魔界虢明山宁坤一家,到风月场所莳花馆,再被偃月堂廖无针收留,最后得到六扇门景贵赏识。
有些人对他关怀备至,犹如亲眷。另外的人则对他苛刻要求,好似仇敌。他并不在意,既不惦念对他的好,也不记恨对他的坏。生来独自一人,死后孤身一个。他是生命的匆匆过客,没有什么能留住他,他也不曾留恋任何事物。世间逍遥自在,他任游天地。
直至他在凡间遇见那位钟灵毓秀的姑娘—尹珞尘。
起初,在山路黑店里,他拔刀相助,不过是一时兴起。那姑娘单纯直率,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但他还不至于就此陷进去。那晚,他因追踪慕苍暝遗落的痕迹,误打误撞登上国公府的房梁。皎洁明月映照他的心迹,女贼首很特别,同他认识的任何女性都不一样。他对她产生浓厚的兴趣。
他对万般事物并无牵挂,唯一用心不过是些器械兵刃,也不算痴迷程度。他以为对她的这份兴趣,不过是遇到趁手的兵器,拿得起放得下。可是皇宫城墙下海棠花丛中,那个出乎意料的“错误”,却彻底打乱他的从容与镇定。他竟期待着那样的错误,多重复几次也未尝不可。
可是,她浑身上下散发着神秘气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她究竟是何来历?同冥主慕修寒又是什么关系?他迫切想要了解她更多,想要深入她的生活,想要时刻留在她的身边。从她梦里出来后,他忽然意识到,她已深深扎根于他的心田,开出明媚的花朵。
此后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不再是为自己而活。他甘愿为她承受天谴反噬,逆天改命遭天罚亦了无遗憾。他用尽全力保护心底的那朵花,不受风雨侵袭。藏经阁相遇,他已无须再确认心迹,眼前的姑娘就是他终其半生要寻找的归宿。那朵花愈开愈盛,渐渐长成一座花园。他的内心已被她填满每一寸角落,不再空虚寂寞冷。
然而,彧泽的出现,却给这梦幻世界添加了一笔浓重的黑色。他过去一无所有,不怕被人惦记。如今他的心里有座花园,需防着那翻墙入室的盗贼,偷走他苦心培育的花朵。彧泽恰是那最为棘手的难题。和彧泽相比,他是渺小的一粒砂,掀不得风浪。但他也要做强硬的砂,至少能让彧泽尝些迷眼的苦头。
前方的路充满坎坷,但他毫不畏惧。管他什么天族太子冥主大人,压不垮也打不倒他。他是最勇敢的斗士,时刻护卫他生命中的女神——那位刁蛮任性一言不合就把他吊在半空的可爱姑娘。
景遥的思绪正在遥远宇宙徘徊,忽然,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将他拉回现实。借着斑驳月影,景遥看得清楚,有位小沙弥正扒着树丛探头探脑,似乎在找寻某物。
“嘿,呦,小和尚,你在找什么乐子?”
小沙弥闻声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向景遥这边望去,声音颤抖道:“阿弥陀佛……惟真误闯仙人领地……多有得罪……还请仙人见谅……”
“原来是你。还不快放我下来。上面风景虽美,可惜有点喘不过气。”
惟真迟疑了一下,待看清眼前之人乃条狼氏景遥,终放下心来,长吁一口气。他上前解开绳索,扶着景遥坐到树旁休息。
“你怎么瞎逛到此处?夜黑风高,小心被狼子叼了去。”景遥嬉笑着逗弄惟真。
惟真低头腼腆答道:“我……听说密林有梵境移植的灵芝,想来看看。白日里怕被广成子责骂,是以黑夜偷偷出来,刚钻进丛林,就被你发现。”
景遥笑道:“昆仑虚怎会有梵境灵芝,最多不过山林野物,土产蘑菇。哪个缺德的编这些瞎话来诳你,我去教训他。”
惟真急道:“没有没有,不关他们事。我也知道这里不会有灵芝生长,因灵芝性喜潮湿腐木。密林多为灌木丛,不适宜灵芝栽培。是我自己不死心,想要来一探究竟。”
景遥不解道:“既然你已看破他们的谎言,又何必要硬撞南墙,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惟真念佛道:“我佛慈悲,不以恶心度人,不以善意评己。他既没有说要诳我,我又怎能加罪于他?世间善恶,非我能随意评判。”
景遥肃然道:“惟真,你也忒愚拙。如此软弱,姑息养奸,迟早要吃苦头。有人欺负你,你该用拳头打回去才是,而不是凑过脸面去让人白打。”
惟真摇头道:“佛语云: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灭乐。冤冤相报,无有尽期。以德报怨,终其戾气,方为圆满。”
景遥闻之愣住,他虽为小捕快,却耳聪目明,颇有慧根。惟真所言佛教谒语,字字敲打在他心上。
他在桃源殿广成子处初见惟真,还疑虑此人心忒大,做事两不耽误。现在想来,惟真不过是胸中开阔,可容纳天地,自然无须被俗事牵扯太多。
景遥开始敬佩惟真的淡定从容,若是他也有这般心性,亦不会受情事所扰,郁闷至此。可他一片痴心长情,终不是说改就能改,说忘就能忘的。
景遥叹道:“小小年纪,心静如水,宽宏大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