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口声声拿他亲手斫制的琴,与不世绝响相媲美,这令周令怀十分愉悦,那些传说中的不世绝响,已经消失在岁月的洪流之中,他不曾见识过,也无从比较,却并不认为,自己耗费了整整三年心血斫制的琴,会比那些不世绝响差。
恰好虞幼窈也是如此认为。
周令怀眼中笑意一深:“不能随便取名,那就认真想一个好名。”
虞幼窈蹙眉:“还是表哥来取吧,表哥是斫琴之人,没有谁比你更了解它,也没有谁比你更适合为它取名,不管以了什么名,也不至于辱没了它。”
这是担心名儿取不好,辱没了这把琴?
周令怀轻弹了她额头:“不要偷懒,快想。”
额头有些发麻,却一点也不疼,虞幼窈哀怨地看着表哥,见表哥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就知道,这懒得偷不成了。
只好不情不愿地呶了嘴儿,开始苦思冥想,绞尽脑汁。
唉,取名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不如叫韶光?韶有美好之意,光亦是春光明媚……”
“不行,不行,韶光虽好,却韶华易老,好像不太吉利的样子。”
“古有昭虞武象,虞舜之乐,要不叫韶虞吧,我正好姓虞呢……”
“还是算了,天底下姓虞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韶虞好听是好听,就是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号钟是因此琴音之宏亮,犹如钟声激荡,号角长鸣,才取了这个名儿,焦尾是因琴尾尚留有焦痕,就取名为“焦尾”……”
见她这样满面纠结,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十分有趣。
周令怀轻笑:“韶虞就不错,以后旁人提起这把琴,就会说,韶虞是因为它的第一任主人,是一位正任韶华正盛的虞姓女子……”
虞幼窈幽怨地看他:“天底下韶华正盛的虞姓女子不知几凡,我只是其中一个,也没什么特别啊……”
“不一样,”周令怀摇头:“旁人都不是斫琴人最,”爱,他舌尖轻卷,就将到了嘴边的话咽进了喉咙,改了口:“最喜爱的女子。”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看着表哥。
她眼儿明亮,眉目间藏了山光缱绻,潋滟无比,周令怀心间一荡,不觉就握了她的手:“后人会说,这位韶华正盛的虞姓女子,是斫琴师最……”爱,这个字,再一次在他舌尖滚了滚之后,到了嘴边却是:“喜爱的女子。”
其他人,都不是斫琴师爱重之人。
虞幼窈笑弯了唇儿:“表哥也是我最喜爱的人。”
把“喜”去掉了,他会更开心。
不急,时机就快到了。
等到虞幼窈脱离了虞府的樊笼,她才能随心所欲,毫无顾忌,而不是像现在,便有太多的情深,也要偷偷摸摸地。
这不是爱,是伤害。
殷怀玺喜爱一个人,也要堂堂正正地。
而现在,他是周令怀。
“不过,”虞幼窈话锋一转,就皱了眉:“我还是觉得韶虞不好,不如就叫韶仪,取自《尚书益稷》——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周令怀没说话,显然他更喜欢韶虞。
虞幼窈却觉得韶仪更好:“相传箫韶为舜制的乐曲,连续演奏九章,凤凰也会闻乐而来,随乐而起舞。周朝时有《韶舞》,以六律五声八音协洽,上通神灵,使吉兆来临,韶仪这个名字,不光有来历,还很吉利,我觉得很好。”
周令怀抿了唇,不说话。
虞幼窈方才说,他是斫琴之人,天底下没人比他更了解这把琴,也没有人知道,他斫制这把琴时,又倾注了怎样的心血。
或许,当初他见了窕玉院里的青梧阳桐,起心动念,决定斩了阳桐之木,亲手为虞幼窈斫一把琴时。
却并没有想过,古往今来琴亦通“情”,借琴传情,借琴传意,履见不鲜。
“起心动念”这四个字,只是一个开始。
后来这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刨制琴材、琴胚、打磨、刷漆、定徽、安足、上弦等等,三十多个工序。
每一道工序,又详细分了很多道小工序,而每一道工序,都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大大小小,加起来数百道工序,但凡哪一道大工序出了错,难得的琴材就毁了,但凡哪一道小工序出了错,就前功尽弃,重头再来。
他不是纯粹斫一把琴,就完事。
是要斫一把比虞幼窈的“稀声”,更出色,能取代“稀声”的好琴,“稀声”具七德,已经是传世名琴。
当世能制七德之琴的人,几乎没有。
周令怀要做就做最好的。
这把琴确实是斫琴师,送给韶华正盛的虞姓女子,而这位虞姓女子,是斫琴师毕生挚爱。
他早前没有想到“韶虞”这个名儿。
虞幼窈自己想出来了,他就觉得,再没有比“韶虞”更好的名字了。
周令怀道:“韶和虞,皆是舜乐名,也意指箫韶之曲,连奏九章,引凤凰来仪之意,与韶仪有异曲同工之妙。”
虞幼窈歪了头仔细一想,就弯了唇儿:“表哥说得也有道理,那、就依了表哥的意思,就叫韶虞吧!”
确定好了名字之后,她反而又觉得,“韶虞”比“韶仪”好听。
周令怀不觉又被她间的步摇花乱了心神:“我便刻隶书铭。”
似乎怕虞幼窈反悔,他取过了琴,翻转过来,底部有一大一小两个音孔,大些的是龙池,小些的是凤沼。
周令怀取了昆吾刀,在龙池的左边隶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