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子昏昏沉沉,慢慢惊醒过来,只见周围一片漆黑。
对他如此境界,早已经是视夜如昼,可以看清这是一片破落的荒地。四下里是一个个的土碑,横七竖八地插在泥巴地里,配合上远天一片黑压压的夜幕,像是一个个孤魂野鬼,十分阴森恐怖。
这是……坟场?
玉蟾子甩了甩脑袋,再看向四边。
而那身穿黑衣,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站在旁边。
他双手捏着一柄铁剑,高高举起,神态奇妙,仿佛供奉一尊华贵的神祇。而周围四处的坟墓之中,有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涌入这柄铁剑之中。整个过程静谧而神圣,仿佛一场无言的祭祀。
玉蟾子一个翻身,警惕地看着此人,“你是谁?”
男人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透过狐狸面具,看向玉蟾子,“你的救命恩人。”
“你的武功……也是个魔头。”玉蟾子的眉头深深皱起,他深知自己不是此人的对手,但眼见这般模样,心中的杀意还是如同火焰一样跳跃起来,“你这一个魔头救我,自然是心怀不轨。”
狐狸面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深深呼吸一口气。
他这深吸一口气,那边铁剑之上慢慢慢吸收黑色气息的过程,渐缓渐去。等到黑气消散,玉蟾子再看他手中长剑的模样,却发现那长剑样式普通,似乎是阳首城内随处招来的一柄铁剑,甚至还未开锋,只是一件剑胚。
不过在剑尖往下的部分面积,却有一股一股的黑气环绕,将剑锋化作一团模糊不清、游离不定的状态,仿佛一条鲜活的生命,囚禁于剑中。
玉蟾子一看那黑雾,就眉头一跳,心头隐隐中有所不安。
狐狸面细细端详此剑,忽然伸手轻抚那黑气环绕的部分,黑气仿佛有自我意志般变化,凸显出一个小小的黑烟触手,与狐狸面的手指接触,似乎是刚刚认识结交的朋友,正在彼此自我介绍一般。即使狐狸面戴着面具,玉蟾子也依然能感觉到他沉醉其中、不可自拔的某种病态情绪,仿佛将手中长剑,真真当做了一尊活物。
在玉蟾子的记忆之中,还有狐狸面临走之前拿出那宛若活物般的“不化骨剑”,以此召唤出百十条孤魂野鬼,齐齐进攻宁宣、姚洗月的景象。现在看来,这剑虽然一时消耗,却也可以通过某种特殊手法,重新祭炼。
而这祭炼的原材料嘛……
玉蟾子看了看周围的坟墓,心头泛起了一阵恶心,更加警惕这个神秘莫测的玄关境高手了。
如果这人不是玄关境的高手,他根本管不了这么多,当即就是一式掌心雷打了过去。但偏偏对方身手之高,远远在自己之上,即使是玉蟾子这样偏激的人,也知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狐狸面似乎注意到了玉蟾子的目光,他抬头道,“你好像很讨厌我?”
玉蟾子的低头,也仅限于不主动找死,但心中还是充满着厌恶,也绝不说昧心之言,“你这行事不是人魔,也是人怪,谁会喜欢?”
狐狸面似乎毫不在意,将长剑插入身后剑鞘,道:
“我所修炼的‘不化骨剑法’,到达玄关境后,能祭炼‘不化骨剑’。此剑经由一百八十八条人魂所制,纠缠成一,寄托剑灵,几乎等同于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只是意识模糊,和动物无异——如果真是如此,确实是人魔人怪的行径,但你是道家子弟,应该知晓,普通的生灵哪里有什么‘魂魄’可言呢?”
玉蟾子一愣,也反应过来,他们这些修行者都很清楚这个道理:
“你的意思是……”
狐狸面摇头叹息。
“所谓‘人魂’,只是用以形容的说辞罢了。其实这门武功看似是鬼蜮邪功,实则却是道家正统,须知自古以来都有送人入葬、敛尸、镇魂……如是种种凡人俗子、乡野村夫所相信的行为,而佛道两门广传天下的种种手段,正是依赖于此。”
“换言之,这是一门从‘丧葬道士’这个职业之中,所演化而来的武功。”
“其中种种描述,如人魂、死气、幽冥等等,都是似真非真。比如人魂,其实只是利用这些尸骨之中残存的意境,磨练我自己的内力,再将这股内力结合起来,构成一个模糊的意念思维,以此来辅助战斗,只是披上了一层死人的外衣罢了。”
“就好像你的雷法,也会观天地雷鸣,以此构建出神宵真王天尊的元神一般。这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只是我的丑一些,你的美一些,可惜世人向来以貌取人,偏偏认定我修行这样一门武功,便是个玷污尸骨、践踏灵魂的大恶人。”
玉蟾子沉默许久,忽然走进两步,作势欲拜。
“听来着实有些道理,看来是玉蟾子对恩人失礼了。”
“不知者不罪……”
狐狸面点头称是,正要扶起玉蟾子,忽然“嗯”了一声,食指轻轻一弹。
只见面前,本来埋头的玉蟾子忽地一个抬头,身子如地龙转身,带着一股翻腾云海、动荡天幕的气势,抬手便一掌打来。这一掌中雷光隐隐、电芒烁烁,瞬息照亮了这个坟场,其中内劲积攒五雷,一掌拍出,气劲撕裂鼓荡,仿佛当场起了一阵狂风,打在了四周的坟墓墓碑之上,都是飒飒作响,正是龙孽虎煞山上正宗的掌心雷。
不过任他这一掌声势再大,碰上了狐狸面的一指,却都像是一尊雷神碰上了阴云,隐去所有雷霆,只能在半空中雷鸣阵阵,终究落不去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