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关之北,群山之巅,石之轩风中负手遥观,风姿极尽潇洒,如同仙人降世。
夜空无垠,正在剧烈焚烧的两座山峰却好似双日争锋,密集环山的无数火把,宛如白日绝不可见的星光银河,生灭闪烁,映亮石之轩淡漠的双眸。
他瞳孔中映照火焰,除此之外,唯剩一道蹁跹似蝶的素色倩影,每一次煽动翅膀,都在火光里带起艳丽的血色,更衬得娇容清冷,白裙肃杀。
“你还有脸见我?”背后传来的声线甜美悦耳,却隐含无穷的沧桑和更无尽的怨意。
石之轩没有回身,讶道:“义成不是很爱和我说话吗?遥想当年,始毕汗帐,夜深人静,我抱公主在怀,你笑盈盈的提笔写下北边有急”
义成冷冷打断他道:“闭嘴。”
她身着一袭宽大的黑袍,罩帽笼头,纱巾覆面,不露身材容颜,甚至连手都手缩在袖内,袖口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夜风吹拂,还是因为双拳攥捏甚紧。
当年杨广依例北巡长城,被东突厥可汗始毕帅骑数十万,围困于雁门,大军急攻,乘舆危在旦夕,正是裴矩飞遁千里,向她这个和亲突厥的大隋公主求救,她立刻遣使告知始毕“北边有急”四个字。
始毕可汗担心被人抄了老家,加之隋朝援军相继抵达,见事不可为,方才率兵退去。义成此举,可谓有大功于中原社稷。
她根本想不到,曾经深爱的情人,竟将大隋陷于万劫不复。
义成虽是语带恨意,石之轩却不以为意的笑道:“好,好,你不爱听,就不提了,一切重新开始,你看”他指向萧关,笑吟吟的道:“这三人就当是见面礼,义成可还满意?”
义成公主缓缓与石之轩并肩而立,眺望远方雄关激战处,缓缓道:“邪帝杀了国师,风后杀了武尊,你特意传信告知他们的行止,我本该感激。但时至今日,你裴矩有何值得我信任的地方?莫不是别有所图?”
石之轩侧身凝视她被面纱覆住的娇颜,轻叹道:“义成还像当年一样冰雪聪明,不错,我也想找个借口见见你。”
义成与他四目相对,浑身触电般颤抖,眼射寒芒,双袖舞动,似乎想扑上来将他咬死,然后一口一口嚼烂吞入腹内,不过少许后便强抑怒气,咬着牙关里一字字的道:“虚彦何在,让我见他。否则你说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会信。”
若非心系杨虚彦这隋朝唯一的嫡系血脉,她根本不会离开草原半步,更不会来见这个伤他至深的男人。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他就在你身后。”
义成蓦地旋身,便见一人黑衣黑巾黑剑,以及一对闪着异芒的黝黑瞳孔,她忍不住娇呼一声,往前踏出半步,颤声道:“虚彦,是你吗?让我看看你的脸。”
“杨虚彦”缓缓扯下面巾,脸色苍白,木无表情,却依然可称俊美,只是气质十分阴婺,就像常年呆在森冷且不见天日的坟墓里一般。
若风萧萧在此,定会觉得眼熟,细看下便能瞧出这人哪是杨虚彦,根本是“多情公子”侯希白,只是眉眼口鼻略有不同,未必能够一眼认出。
义成却顿时激动起来,同样扯下自己的面纱,露出秀美的容颜,虽是清丽无匹,但仍可见眉角出鱼纹微散,显然年纪不轻。
她几乎扑到了侯希白身上,一双堪称细腻凝脂的玉手探出袖袍,在他脸上轻轻抚摸,含泪泣声道:“没错,是他,是他,你这胎记,你的眉毛、眼睛,还有嘴角,都和他相仿,你的确是勇太子的嫡亲血脉。”
杨虚彦尚在襁褓时便让石之轩秘密掉包救走,成年后当然难辨容颜,不过肯定和他父亲杨勇有形貌相似处。
石之轩深知休想将侯希白打扮的和杨虚彦一模一样,便取了个机巧,只在局部模仿杨勇的容貌细节,做出相似的改扮,甚至连颊侧的胎记都刻得一般无二。
如今天黑目黯,又有远方火光晃眼,兼之义成公主心情激动,还先入为主,石之轩有七八把握让她上当,大胆一试,果然瞒过,虽不可长久,但也无妨。
石之轩有意引转义成的注意,向侯希白微笑道:“如今邪帝风后近在咫尺,他俩恨你不死,竟一路追杀至萧关,虚彦你还是小心为妙。”
“他们敢!”义成勃然大怒。
她自幼和亲,多年经营,在东突厥拥有莫大的影响力,连颉利都是她和赵德言鼎力支持才成为可汗,所以她能够轻移左右颉利的意志。
她的青春,她的美貌,她的智慧,她的感情,她的一生,全都为了大隋而彻底荒废在茫茫草原,如今国家颠覆,宗室殆尽,杨虚彦乃是最后的复国希望,她会不惜任何代价,来维护,来延续。
若非如此,颉利绝没可能这么快便率大军南下,李渊在颉利眼中还没那么大的分量。
通过东突厥使团的传信,长安的情况,义成知道不少,尤其和杨虚彦相关的事情,她算得上十分清楚,风雪正是为了追杀杨虚彦,才导致毕玄在李唐皇宫内战败身死。
石之轩这番话九假一真,将风萧萧赶来萧关的原因移花接木,巧妙的转到追杀杨虚彦上来。
义成本就性格刚硬,又长年身处高位,一言九鼎,往日有擅长阴谋诡计的赵德言帮衬,一刚一柔自是无往不利,如今却失了羽翼,暴怒下深信不疑,让石之轩给生生带到了沟里。
不过义成毕竟聪慧异常,怒后稍显冷静。毕竟遇上的石之轩,任谁都会多上几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