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府去年遭了蝗灾,如今不到五月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地方上正在闹饥荒,沿途都是依附军队乞食的百姓,招募人手异常容易。
但谁也没想到冰雹说来就来,一顿冰雹把魏迁儿的大营砸得萎靡不振。
魏迁儿在城外攻城不下,心绪很乱,觉得自己带兵第一个进关中,大元帅又把进攻凤翔府城这样的重要使命交给他,自己却对这样的坚城束手无策,内心很是愧疚。
这其实谈不上是他的错,要怪只能怪一直跟着刘承宗打仗。
刘承宗打仗非常讨巧,从来不打难以攻陷的坚城、不打难以击败的敌人,该绕就绕、该退就退,所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那是因为他只战能胜的对手,只攻能克的城池。
正常攻打坚城,哪个年代都是经年累月。
可别人又怎么知道他的心理动态呢?
魏迁儿就单纯觉得如果大元帅在这,这城它自己就塌了。
所以挫败感很强,结果先是下小雨,又是降冰雹,把晾甲胄的魏迁儿砸了个满身乌青、头破血流,这辈子都没有更狼狈的时候了。
万万没想到,就在他的军队无比狼狈差点儿就失去必胜信念的时候——守军出城了。
孙鹏带着他亲自训练的地主武装出城了!
平心而论,那确实是出城作战最好的时机,魏迁儿的大营五千余名士兵因为禀报分散躲避,散布于府城四关郊外的各处民宅、村落,抬枪、火炮等重兵器也因为下雨不宜使用。
如果是打遍天下的平叛边军出城,大概率能把魏迁儿击溃。
可是地主武装?
魏迁儿的大营连火器都没用,只用刀枪劲弓就把出城的守军打得七零八落,顺势追随溃军冲进瓮城,直到拿下凤翔府城,城外的楼车都才只做了个轮子。
这种突然间的局势变化,让魏迁儿一直挂着满脸傻笑。
直到刘承宗抵达凤翔府城,命人打开粮库,魏迁儿笑不出来了。
粮库里空空荡荡,老耗子进去转一圈儿都得抹着眼泪出来。
刘承宗满脸铁青,他不在意这座凤翔府城,自从他率军走出山地,进入凤翔府的平原,本以为这是一片未受兵灾的膏腴之地,不曾想凤翔府的饥荒情况远超六盘山以西的贫瘠地带,甚至比当年他在延安府看见的情况更加触目惊心。
大塬上随处可见荒凉地带,饥民流移载道,荒原上到处是被群人在田地间踩踏出的土路,甚至有些靠近河流、水渠的好田都没人耕种,一个个村落成为废墟,只有在偏远大户民堡附近田地才能看见耕作生息的景象。
单是刘狮子率军从陇州走到凤翔府城这一百多里地,塘兵就在路边捡到十几个遗弃的男娃。
过去刘承宗这帮当兵的,在九边沿线的军堡,听说的都是卖儿鬻女,这个词的意思是把孩子卖了换钱;可如今在凤翔府,他们看到的却是鬻女弃男。
原因,刘承宗一路过来,已经心里有数了。
卖儿鬻女它不是人想卖就能卖、想鬻就能鬻的,他们这些大头兵在边地遭遇的情况并非只是旱灾,实际上他们遭受的苦难只是陕西、山西等地旱灾影响波及到边境,所以只是产生了很大的贫富差距。
延安府是陕西人口第二大府,但不是人口第二密集的地方,因为延安府的面积太大,差不多能顶四个凤翔府,过去有百姓四万五千余户,将近六十万人口。
而凤翔府因为大半都在关中平原上,人口非常密集,承载人口多达三十万之巨。
在这个农民起义与正规军装备差距有史以来最大的年代,平原上本来就很难成规模地闹出农民军,这一点刘狮子最清楚了。
他一开始也是经历了十几个骨干力量、几十个宗族青年打粮抢劫的过程,弄到大笔粮草。
有了成功案例的钱粮财秣,才能再从人手里挑选十几名骨干,聚众劫城,依靠复杂地形四处游击,然后滚雪球一样做大。
而凤翔府显然没有这个基础,一州七县四面八方五座设兵驻守的关卡、五个拥有少数武装力量的巡检司还有一个守御千户所,在流民从土匪强盗到流寇变换的过程中,上百号揭竿而起的老百姓连跑进山里都不可能,一个九品巡检带人过来就把他们剿灭了。
现在摆在刘狮子面前的问题,不光是凤翔府遍地饿殍需要官府赈济,他手下四万多军队也需要粮食。
魏迁儿道:“大帅,凤翔府城虽然没粮,但凤翔府的豪家大户很多,能打到粮。”
刘承宗的皱眉片刻,在心里稍加衡量,随后恢复正常颜色,道:“旱了这么些年,去年还糟了蝗……恐怕即使在凤翔府打粮,取得的粮草也不能同时满足赈济饥民、军队食用,不过无妨,这件事你先去办,依照我们在甘肃时的老规矩,先把粮打上来再说。”
他心里估摸着在凤翔府打粮,保守估计能弄到军队一两个月的行粮,不过这些粮食花销起来也快,地方上肯定要赈济一部分,等赈济完大概这批粮食也被军队吃个七七八八了。
如今陕西的局面,连年旱灾下来,去年还遭了蝗灾,即使是关中平原,恐怕百姓的压力也已经大到极点,这一点恐怕西安府也没办法满足他的军需。
毕竟西安府富裕归富裕,但人口密度比凤翔府还大,整个陕西超过半数人口都聚集在西安府,天底下最多的就是穷人,穷人对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