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相貌粗猛的汉子哭得稀里哗啦,一旁的蔡琰也红了眼睛,不能执笔。
泪水滑过脸庞,滴在木简上,洇开了墨迹。
自有记忆起,她便随着父亲蔡邕流落江湖,见过高门深院的奢靡,也见过易子而食的残酷,自己更是险些成为西凉军的菜人。
人间的苦乐,她都见识过。
人间的不公,她也亲身体验过。
如今身在河东,看着卫氏、范氏据堡抗命,看着公卿大臣明里暗里的袒护卫范,为了那些侵吞朝廷赋税的大户与天子为敌,却不顾百姓死活,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天子的焦虑和愤怒。
荀攸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刘协起身,抚起杨丑。
“天下不安,百姓涂炭,皆是朝廷之过。朕以不德,敢向万民起誓,若不能再建太平,使耕地有其食,织者有其衣,少有所养,老有所依,死不瞑目。愿君助我一臂之力。”
“敢不从命,敢不从命。”杨丑哭着叩头,神情中却有些敷衍,显然并不相信。
刘协也不说破。
信任不是由言语得来,而是从行动造就。
他招杨丑来说话,就是想了解张杨的部下有什么样的心思。
张杨是个老好人,却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他空有一身武勇,却不擅长治军,连手下都笼络不好。
如果他记得不错,张杨最后就是死于眼前这个杨丑之手。
其中原因,他不清楚,历史上也没记载。
但张杨对手下的控制不够、防范不足却是不争的事实。
身为大将,被手下将领干掉的屈指可数,张杨算一个。
等杨丑心情平复,刘协又问起他的部下,拉拉杂杂地问了很多。
傍晚,张杨护送着闻喜送来的两千石粮食赶到。刘协留下一些口粮后,命人将所有的粮食送往卫氏庄园外,交给卫尉士孙瑞。
刘协就地立营,命人用大釜煮粥,每只釜中放几块肉,添点荤腥气。
他将张杨、邓泉等人叫来,一边吃一边商议事务。
“将军熟悉呼厨泉其人吗?”刘协问张杨道。
张杨连忙放下手里的碗筷,习惯性的用袖子抹抹嘴。“熟悉,此人不足为患。”
刘协示意张杨详细说说。
张杨想了想。
“呼厨泉是于扶罗的弟弟,是前任单于羌渠的次子。从小有父兄照应,他也算得上骄生惯养了吧。武艺有一些,但不出众,统领部众的能力也很一般。怎么说呢,人不算坏,但也好不到哪儿去。于扶罗死后,他这几年还算安份,倒没听说有什么恶事。”
“他会称臣吗?”
“应该会吧。”张杨说道:“但是他胆子小,未必敢来。”
“此话怎么说?”
张杨偷偷看了一眼光禄勋邓泉。
邓泉正专心致志的用手指刮碗上的残羹,根本没注意张杨。
张杨松了一口气,向刘协挪了挪,放低了声音。
“陛下可知羌渠为何而死?”
刘协摇摇头。
“羌渠被族人所杀,是因为匈奴人觉得他依附汉人,背弃了部落。当初羌渠能立为单于,就是因为使匈奴中郎将张修擅杀前任单于,立与他交好的羌渠为单于。后来张修被朝廷诛杀,羌渠的单于之位却得到了朝廷的承认,之后也一直对朝廷惟命是从。朝廷几次平定幽并叛乱,羌渠都曾派兵助阵。”
“既然羌渠是大汉忠臣,为何呼厨泉不敢来见朕?”
“羌渠的确忠于大汉,但他被族人杀死后,于扶罗兄弟诣阙请兵,却没得到朝廷的帮助,反而被人勒索了不少财物去,尤其是战马。有人视之为蛮夷,不准他们进洛阳城。后来先帝大行,更没人管他们的死活。他们衣食无着,不得已,抄掠诸县,又犯了朝廷律法。诸罪加于一身,岂敢来见驾。”
刘协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
张杨说得含糊,没具体说哪些人勒索匈奴人,但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出是什么人。
自然是有权有势的人。
中平以后,天下大乱,战马的价格居高不下,最贵的时候一匹战马值二百万钱,还未必能买到。看到拥有几千匹战马的匈奴人,自然会有人像苍蝇一样的扑上来,敲骨吸髓。
但他们收了匈奴人的好处,却没有帮匈奴人办事。
匈奴人为了生存,被迫劫掠,又被这些人以此为由,严厉打击。
此时,他发诏书,召匈奴人见驾请罪,匈奴人哪里敢来。
皇帝换了,但皇帝身边的还是那一批人,呼厨泉根本不信任他们。
所以匈奴人迟迟没有露面,也就可以解释了。
历史上匈奴人出兵助阵,迎战李傕等人,并不是应朝廷之召,而是接受杨奉的邀请。
比起朝廷,他们更愿意相信白波军。
“呼厨泉会信任你吗?”
张杨想了想。“以前会,现在不好说。丧家之犬,尤其警惕。陛下欲召呼厨泉,不如以白波军为介。匈奴人这几年在平阳,与白波军多有联合,关系一直不错。”
刘协没有再说什么。
他是要收服匈奴人,但不急在一时。
既然呼厨泉没有攻击他的勇气,不如放一放,等搞定了河东大族之后再说。
正说着,有虎贲来报,颍川荀彧求见。
刘协诧异地看看荀攸,笑道:“荀君来得好快,朕还以为要等些时候。”
荀攸更惊讶。他根本不知道荀彧要来的事。
“陛下,臣去迎一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