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并不很高,走了一会,云清就到达了山顶,从上往下眺望,正好可以看到整个皇陵的景象。
她找了块岩石坐下,收了伞,茫茫地望着山脚下贾铨所住的那排屋舍。
林崇岩的黑色罩袍在荒地上缓缓移动,他回到屋舍进去,黑色的身影就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慕白啊。”
贾铨唤着林崇岩,烛光下,他的脸凑近膝上安放的七弦琴。
“真是把好琴啊,就算当年在宫里当差的时候,我也很少见过这么好的古琴。”
林崇岩取下纱帽,坐下来回道:“这是云夫人的遗物,云家被抄的时候,流落到了市场又辗转到了我的手上,我就正好赠还给云清了。”
贾铨赞叹地点头,依依不舍地把琴放回了桌上,他双手撑在两膝上,怔怔地看向面前的一杯酒。
白瓷酒盏中盛的那一汪清酒是他的末路。
“我要谢谢你,还能让我再看到这样美好的事物。只可惜我不能亲手把琴还给云小姐了,麻烦你代我归还。”
林崇岩回答:“好。”
贾铨伸出骨节分明的食指,沿着酒杯杯缘滑动,清酒上映出他指尖的倒影。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无话。
静默许久,贾铨开口:“慕白啊,有一句话我想劝你。”
师徒相知,林崇岩知道他想劝什么,只是望着酒盏淡淡言道:“我只是路上偶遇她,顺便把她带过来。”
贾铨笑笑:“你不用和我解释。我只想说一句,咱们这号人,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情。”
林崇岩也把双手撑在双膝之上,缄默着。
贾铨又道:“以你的身份,在宫里随便找个宫女做对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不应该总是贪恋一个宫外的女子。之前她是侯府小姐,看不上你,如今她家被抄,只会恨你,你把这种人留着,早晚有一天会死在她手上。”
林崇岩盯着贾铨留在杯口的手,双目放空了,低喃道:“不会。”
“不会吗?我当年教你时,也没想过如今会死在你手里。人,还是不要太自信。”
烛光闪了闪,贾铨和林崇岩眼眸下的暗影同时变幻了一下。
贾铨突然闷闷地嗤了一声,放开了罩在杯口的手掌,怅然笑道:“算了,是我这个老奴才多了嘴。三年前我就劝过,同样的话,再说一遍又有什么意义?”
他拿起酒杯,端在唇前停了:“多谢你尽力留我三年性命,到了他不想再知道世上还有我这个人,逼你就范的时候,你才过来杀我。
只是,好歹我在宫里做了十来年的掌印,你可不能只做短短几年,就落得个和我一样的下场。
可得以我为鉴啊,比我更狠心,更决绝,才能守住今天的位置。”
“自然。”林崇岩紧紧盯着贾铨手中停滞的酒杯,眉头不由地也轻颦起来:“要不然为什么亲手会给师父带一杯毒酒来?”
贾铨呵笑一声。
多年前刚刚带林崇岩进王府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候,林崇岩还只有他的一半个头,长得瘦瘦小小,因为害怕说话也不利索。
是他,把这个才只有七八岁的小娃娃领进王府,也是他,给这个娃娃取了一个意义深远的名字替代了原本那个土里土气的姓名,同样是他,带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只是到了最后,也是这个自己亲手带大的小徒弟,会来送自己上路。
师徒恩情,最终还是要被那个人逼迫着亲手撕碎。
他不怪林崇岩,这就是他们这号人的归宿,他是,林崇岩也会是。
“可你还不够心狠,做的也不够绝,否则又为什么要留云小姐的性命?”贾铨又呵笑了一下。
酒杯一动,杯口送入他的唇间,让苦辣的清酒浸润咽喉。
贾铨不适地皱皱眉头,多年滴酒不沾让他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酒味。略皱眉之后,他的脸庞又舒展开,平静地看向林崇岩。
“我还是那句话,人,还是不要太自信。”
云清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看着天边乌云渐渐散去,落日在云边晕染一层橙红。
“你一直在这坐着?”黑色的罩袍摆动在云清的视线中,是林崇岩上了山站在她身旁。
云清松了踏在石上的脚,换了坐姿直起腰,显然刚刚回神。
“对,坐这儿看山下的皇陵看得清楚。”
“皇陵有什么好看的?”
云清的目光失神了一刻,无奈怅然染上眼底,她苦笑道:“有啊。看你从贾公公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停了一刻,也不知道是在悼念还是在愧疚。光是这点,就让我想了好久。”
原来云清早就猜到自己来皇陵的用意。
“还想在这儿再呆一会儿?”林崇岩也无意遮瞒,只是顿了一下就转了话题,也跟着坐在云清身旁。
云清低头从衣服中取出玉扳指,放到了林崇岩摊开在两腿之间的蔽膝上。“这东西还给大人。”
林崇岩拿起扳指,握进掌心。
两人面对着渐渐走出云端的落日,看着余晖在山下的贫瘠荒地上洒落的金光。
云清打破了沉寂,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叫贾公公师父,想必是在他身边做了很久吧。”
林崇岩颌首,倒是很坦然:“从我八岁入了王府起,就跟着他,字是他教我认的,做奴才的道理也是他教的,就连我的姓名,也是他给的。”
“真的?”云清有些好奇:“那你原名叫什么?”
“大字不识一个的种地人家生出来的孩子,能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