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珍在后院,守着灶台上的大镬子,眼见得酸梅汤熬得浓浓的,下头的乌梅肉都熬化开了,这才拿青石堵了灶门,熄了炉灶里的火,叫了招娣来,将大镬子里的酸梅浓汤,搁细眼的竹筛子滗到四耳黑釉带嘴儿酒缸里,用细纱布罩上缸口缸嘴儿。
又自井里提了拔凉拔凉的井水上来,筹在素日洗瓜果蔬菜用的大木盆里,将两个酒缸中的一个,浸在木盆中。另一个则放在一旁,任其慢慢温凉下来。
待准备得差不多了,二门上的洒扫丫鬟进来通禀,说是隔壁顾娘子家的丫鬟过来说,她们家小姐已经都拾掇好,这就可以出门了。
亦珍这才惊觉自己同英姐儿有约,忙使丫鬟去回话,说她这就来。
随后亦珍垂头看一看自己身上的打扮:丁香色绣垂丝海棠交领窄袖上襦,一条七、八成新玉色六幅裙,裙角绣着一圈儿胡水色云纹压脚,一双群青绣海棠花苞的云头绣鞋,并不失礼,这才回自己屋里,取了荷包,装在母亲给她做的拼花布小挎袋里,斜背在身前。
等拾掇妥当了,亦珍带着丫鬟招娣往母亲曹氏屋里,“母亲,女儿这便要出门,同英姐儿去西林寺上香。母亲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曹氏见女儿虽不曾刻意打扮,却也如同一株清灵灵含苞待放的丁香花似的,不想多说教,只叮嘱招娣:“好好伺候小姐,一步也不能离了小姐跟前,倘使出了什么差池,惟你是问!”
招娣因是卖了死契的,要打要杀全凭主家欢喜,生死由人,是以忙不迭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曹氏这才对亦珍道:“玩得开心些,别太晚回来。”
汤妈妈那边厢已将两大缸的酸梅汤,连同茶摊的一应物事,都帮着汤伯装在独轮车上,只等亦珍一道出了门,往顾娘子家,叫上英姐儿,出了景家堰,过了谷阳桥,悠悠然朝西林禅寺去了。
却说那谢家的独子嫡孙谢公子,坐在祖母身边,望着外头雨止云散,艳阳高挂的天,托着腮,轻轻叹了口气。
谢老夫人如何不晓得自己将孙子拘束得紧了,他这两日正嫌无聊无趣。
“麒儿,祖母晓得你想出门去,可是你父亲重病在床,这不好不坏地就这么拖着……祖母看了心里难受啊……要是你再有个好歹的……我还有什么活头?我将来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地下的祖父啊?呜呜呜……”
谢老夫人想到伤心处,不由得悲从中来,老泪众横。
他们谢家,在松江府,虽然不是一等一的世家,可也是大门大户。谁料到她进门,竟只得这一个儿子,又只得谢停云这一个孙子。儿子不争气,年纪轻轻就叫屋里的几个贱蹄子给败坏了身体,最后竟瘫在了床上。孙子倒是个爱读书的,奈何他娘怀他的时候,被屋里的姨娘暗地里使了绊子,孩子虽说是保住了,却是不足月就生了下来。生下来就瘦瘦小小,时时生病咳嗽。谢老夫人担心他养在儿子屋里,早晚要让那些个姨娘折腾没了,遂将他接到自己跟前养着,断绝了那些下作坯子的心思,这才三灾八难,有惊无险地养到十五岁。
谢老夫人倒不曾一门心思指着孙子光宗耀祖,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为谢家延续香火。偏生这孩子却是上进好学的,又写得一手好字,得了东海翁的青眼,收为弟子。
老夫人如何能不纠结?既怕孙子在外头一不留神有个三长两短的,又怕孙子将来埋怨她阻了他的前程。
谢停云见祖母哭得伤心,遂轻轻挨着祖母,伸手一下一下抚摩她的后背。“祖母不想孙儿出门,孙儿便不出门,您快别难过了。”
老夫人哭了一会儿,才渐渐止了哀声,拿起绢帕抹了抹眼角,“你若实在是闷得慌,就下帖子,请同窗好友到家里来玩。”
谢老夫人的话音刚落,就有婆子进了两祖孙叙话的花厅通禀,少爷的同窗霍公子、查公子、方公子联袂来访。
听见孙子的同窗来访,老夫人赶紧吩咐下人:“快请他们进来。”
又收拾了心情,问孙子:“看看祖母可有失礼之处?”
谢停云听说三位同窗到访,顿时来了精神,甚至有心情哄祖母开心道:“祖母怎样看都是极精神的,一点儿都瞧不出适才跟小孩子似的哭过鼻子呢。”
谢老夫人听了,笑起来,“行了行了,你这是哄祖母开心呢。”
不多久,丫鬟引三人进了花厅。
三人今日俱做唐巾道袍云鞋打扮,进了花厅,齐齐向坐在正中的谢老夫人一作揖,同声道:“霍昭、查仲直、方稚桐,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安好。”
“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谢老夫人吩咐丫鬟看座上茶。
“霍兄、查兄、方贤弟,你们怎么来了?!”谢停云惊喜万分地问。
三人中看起来最老成持重的霍昭站起来,当空微微拱一拱手:“是先生叫我等来的。”
谢停云连忙自黄杨木官帽椅上起身,“不知先生有何嘱咐?”
“吩咐倒没有,只是先生说,今次西林禅寺的月望诗会,才子云集,知府大人与督学大人都会到场,到时我等以诗会友,以字相交,正是增长见闻的好机会。叮嘱我等前去,长长见识。”
胖胖的查公子向老夫人再一揖手:“学生自以为书法已小有所成,可是先生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叫学生趁此诗会之机,多听多看,取人之长,补己之短。”
方稚桐则朝着座上的谢老夫人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