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珍又在母亲跟前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回了自己屋里。
招娣见她回来,殷殷上前伺候。
亦珍观她表情,想是回家还顺利。
招娣想是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果然等主仆二人都歇下了,亦珍睡不着,引着招娣说话,便将此番回家的见闻,细细说给小姐听。
“婢子的爹……已经纳了村东头的小寡妇做妾。”招娣小声说,大抵也知道和未出嫁的小姐说起这些来未免有些不妥。
亦珍先是一愣,心道怎么会纳个寡妇做妾的?
外头招娣很快为她解惑,“那小寡妇是个能生的,她家男人在世的时候,三年生了两个儿子。后来她男人出海跑船死在海上了,她婆家嫌她命中带煞,克夫克子,将两个孩子强夺了去,把她休出门来。她爹娘已经去了,两个哥哥嫂嫂都不肯收留她,外头传她是个命里带煞的,没人敢要她。”
亦珍奇道:“你爹竟不怕么?”
“我爹想要个儿子想疯了,如何还怕这个?”招娣在外间苦笑,“反正是个妾罢了。”
停了停,又继续道:“我这次回去,她已经大着肚子了。阿娘高兴疯了,逢人便说这次一看就是个孙子,肚子是尖的,屁股是窄的……”
招娣猛地省悟过来,“看我,竟跟小姐说这些没用的。”
“无妨。”亦珍倒真不在乎这个,反正母亲与汤妈妈也从来不在她跟前耳提面命,她只当没这些规矩。
招娣在外间榻上嘿嘿一乐,到底还是换了话题,“夫人和小姐给婢子的银子还有月钱,我一半给了娘,一半给了姐姐来娣。妹妹带娣还小,那银子放在她手里,我怕要给阿娘搜刮了去。”
招娣轻轻一笑,爹爹娘任由阿娘把自己给卖了,其实家里同她再没有关系,可是她心里总还是惦记着那个家,惦记着偷偷省下一口野菜饼给自己的姐姐来娣和奶声奶气喊自己阿姐抱的带娣。
她跟在小姐身边吃穿不愁,攒下来的月钱不少,正好可以给姐姐来娣和妹妹带娣做傍身用的过河钱。
“我对爹爹娘说了,我会在小姐跟前好好干活,请他们……别再为了钱把带娣卖了。”招娣声音低低的,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出来。
然而亦珍几乎能预想得到,等将来招娣爹新纳的妾生了孩子下来,家里多了两张嘴,只怕屋子日也渐逼仄,用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免不了会再生出卖女儿的心思来。
这种事,只消做过一次,往后便熟门熟路。家里没钱了,不想着如何找个活计,多赚点银子,反而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便是:反正家里还有个赔钱货!招娣的阿娘如是,十五那日她们去西林禅寺还愿,回来的路上,遇见的那个当街殴妻卖女的男人,亦如是。
女子在他们眼中一无是处,活着浪费空气口粮,死了还浪费寿衣棺材。偏偏他们顶顶看不起的女子,当他们潦倒落魄穷途末路的时候,又可以毫不愧疚、理直气壮地卖出去,换了银子来,或去吃去喝,或去嫖去赌。
何其荒谬?
这样一想,亦珍心里头那隐隐约约的念头,便仿佛将要喷涌而出似的。
外间招娣久久不闻小姐的声音,有些忐忑,不知自己哪句话惹小姐不快了。
“小姐……”
亦珍如烟般地浅浅一叹,“你是个好孩子,招娣。”
招娣听了,轻轻笑。小姐才多大年纪,偏这话说得无比感慨,打骨子里透出来的沧桑。
“小姐……你真好。”
亦珍闭上眼睛,心中的念头从小小的萌芽,茁壮成挺拔的大树。
次日亦珍禀过母亲,带着薄礼,前往丁娘子家中拜访。
门上接过拜帖一看,是余家小姐,忙往内里通传。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丁娘子身边的婆子便亲自到门口来迎接。
“余小姐,快快里边请。不知小姐今日前来,怠慢小姐了。”那婆子面善嘴甜,能说会道,“老夫人本打算过两天去小姐府上的,不料小姐今日却来了,老夫人好生欢喜。”
婆子将亦珍主仆引进丁家的花厅,“老夫人您看,余小姐来了!”
亦珍上前见礼,并奉上自己带来的四喜点心攒盒。
“这是自家做的点心,不成敬意,还请丁婆婆笑纳。”
丁娘子身侧的大丫鬟上前接过攒盒。
丁娘子向亦珍招手,“余家小娘子,上前来。”
亦珍走到丁娘子跟前,丁娘子拉了亦珍的手,然后向大丫鬟与婆子点点头,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便悉数退下,招娣也被带出了花厅,只余她二人在厅中。
丁娘子笑容慈霭,眼里流露出看遍人世沧桑后的淡定包容,“老身原想着多给小娘子几天,容小娘子深思熟虑以后,再登门听取小娘子的答复,不过小娘子今日既然来了,想必已经有了答案了罢?”
亦珍轻轻放开丁娘子的手,站正身体,深深敛衽。
“亦珍多些丁娘子厚爱,只是恕亦珍不能接受您的一番好意,还请您原谅则个。”
丁娘子连忙伸出双手,扶着亦珍的双臂,将她带到自己身边。丁娘子脸上非但没有一点不快,甚至还带着和煦的微笑。
“不知小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亦珍想起自己也问过招娣同样的问题。
“实不相瞒,小女的母亲如今身体欠佳,盖因早年操劳过甚之故。小女想多陪在母亲身边几年。小女亦无甚远大理想,不过是想凭着自母亲处习得的一点易牙之艺,开间小小的食肆,赚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