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轻云此时正敛神凝心,以弥合方才苏音那一眼带来的压迫感,数息后才终是气息平静,于是张口说道:
“我……妾身觉着,晚晚多半是乐意的。从前她便与妾身说过,她想……独个儿在这世间走一走,不管是个什么样子,就想……独个儿。”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长长的翠袖在波光与柳荫间拂动,似在感怀这东风无情,又仿佛在回忆着那数百年的光阴:
“细论起来,妾身实是对她不起。为了留住这化形之身,妾身一直拿旁的缘由敷衍着她,不教她时常现身,将她困了这许多年,她……妾身……对她,亦犯下了不告之罪。”
看着她惘然的神情,苏音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树木化形,何其艰难?
木轻云修得人身,期间不知经历了多少险恶困顿,最后却发现副人格已经过于强大,若由得对方频繁出现,则苦心修来的肉身亦将不保,于是只得以言语诓骗,延长肉身的存在。
也确实挺不得已的。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跟她说实话呢?”苏音专注地看着木轻云,“我觉得你要是把一切都说清楚了,晚晚应该会体谅你的。”
那孩子虽然熊了点儿,性情却不坏,主观上对木轻云甚至还挺依恋,发现木轻云回不来了,她还让苏音帮忙找呢,可见心地还是单纯的。
木轻云闻言,摇了摇头,面上浮起一个苦涩的笑:“妾身不能与她说实情的。自然,若真是说了,她必定会体谅妾身,她的心性比妾身可要纯善得多。
可妾身就是怕她体谅、怕她纯善。这孩子脑瓜子有点儿倔,知道了实情,说不得就一狠心就真将自个给封禁了,那她……可就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了。”
她轻叹了一声,转眸望向阁外的竹桥绿水,语气有些自嘲:“妾身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做不出欺瞒一个孩子的事儿来。
更何况,让她偶尔出来玩一玩、散散心,也并非甚难事。只消提前算好天干地支,择定那阳气最盛之时,便教晚晚在这阳间游历数月,也是能的。”
她的声音很低,心情想必也是如此。
苏音一时也不该如何接话,便也看向了那栏外的碧水。
一双燕子正掠过水面,清澈的河水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木轻云被副人格“逼宫”至此,或许也并非完全由于晚晚的强大,而是主人格潜意识里产生了愧疚。
因为愧疚,所以有意无意地纵容了晚晚,由得她成为身体的主宰。
“那如果我今天不来呢?”沉默了片刻后,苏音有些突兀地问道,“万一我一忙就把你的事儿给忘了,你又会怎么样?”
木轻云拢起翠袖,执壶倒茶,面色宁静而安详,唇角还有一抹极浅的笑意:“那也是妾身咎由自取,合该如此。妾身自当认命。”
双重人格可真复杂啊。
苏音感觉有点晕。
这其实就是一个人的事儿,因为所有矛盾纠缠都是脑内风暴,身体始终只是那一具。
但是,它又绝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人格”是人对自我的认知,如果这东西没了,则人便也不能称其为“人”。
哪怕眼前这位是个植物人。
就很复杂。
苏音挠着下巴出神。
难怪这种题材会成为影视作品的热门,真是戏太多了,只要符合基本逻辑就拍不出烂片儿来。
“不过么……”
木轻云的声音蓦地传来,一下子将苏音混乱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却听她道:
“不过么,不是妾身托大,实是晚晚如今修为精深,便是附身于法器灵宝,那宝物本身也需足够强大才成。
妾身无能,修行多年却也没存下多少身家来,却是没有这样的器物的,只能去别处寻去,或者问人借用,只是这样一来……”
她托着茶盏行至苏音跟前,双手奉上茶灵,垂首道:“这样一来的话,说不得就要平白坏了人家的宝物,那妾身的罪过可就大了。”
苏音看不清她的神情,却听清了她语气里的为难,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辈子啊,可也太不容易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能写本苦大仇深女主文了。
不过,木轻云担心的问题,苏音却是早便考虑过了,否则也不会发散思维到器灵这上头来,于是便又笑道:
“放心,这事儿我知道。也是巧了,现成我就知道有一件非常强大的灵宝可以用。
但我也跟你说实话哈,这灵宝极其珍贵,是别人家中供奉了几十上百代的宝贝,人家愿意不愿意拿出来还真不好说。”
苏音说的,自然便是程氏镇族之宝——时空之矩。
在华夏修真六族中,这是唯一一件没被神秘人偷走的灵宝,理由当然是这灵宝它不灵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被那五个家族逼得没办法,同时那五家也都没了灵宝,程家是绝不会公开此事的。
身为六族之首,此等自暴其短、灭自己威风的事,程家再是脑袋瓢了也不会干。
但如今却是六族都没了灵宝,程家依旧稳居头牌,这个公开的时机选得就很……巧。
巧得让人牙痒。
也难怪那几家老祖一提起程氏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被程家压了这么多年,结果你家家底早就空了,全靠演技支撑,这也太狗了吧?
如果苏音不像现在这么强,她可能还真要苦恼一下这几个家族之间的平衡问题,可现在,不过几张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