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翼何在?掷火把!”
此时天已全黑,正至中天的满月只剩下一圆光圈,抬眼星河汉汉,但星光却丝毫照不到地面上。泠皓命人将火把投掷到城墙下,从城楼上听厮杀声已经很微弱了,一方面是双方都已所剩无几,另一方面,实在是太黑了。
投掷下的火把瞬间照亮了城下,突来的强光使下面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张翼问道:“泠将军,上弓吗?”
泠皓摇了摇头:“不行,他们准头太差。”单人使的弓箭不同于大型的强弩,其准头和射程几乎是全由射手的自身素质决定的,一般只能作为阵地近战时,步兵用以大范围压制和伤害的集体战械,像城下这样的混战局面,连泠皓都没有把握能够射准,误伤的几率太大,除非是有端木这样的神射手。
说起来,端木呢?方才掩护自己入城的箭是从他的方向射来的,他大概还站在火把照不到的岩壁上。泠皓见此时的城门并没有太大问题,就跑下城楼去了。
随手找士兵要了一支长枪,泠皓把枪头拆下来,装到自己的枪杆上面。他的枪头在鸳鸯湖山谷入口的第二次冲锋的时候就不见了,不太可能是掉下来了,毕竟他敢肯定自己装得很结实,也不是折断或者被人砍断的,否则他至少能感觉出来,而且枪杆两端也没有折断或者砍断的痕迹。
没时间想太多,泠皓立刻返回城楼上,就见到张翼惊慌失措的向自己跑来,大声喊道:“李将军他……”
李垣祠怎么了?火速冲上墙去。“看到端木将军了吗?”
“没有!”
火把依旧在烧,张翼又扔下去不少火油,焰火扭动着,峡谷中已经几乎没有能够活动的人了。泠皓看到正中有两条正在扭打的身影!
一整天的鏖战已经消耗齐莱太多的力气,但李垣祠仍旧无法占到上风。只一柱香的时间,两个人从各自领兵战到只剩对方二人,从拉弓远远相互试探攻守战到箭箙皆空,从马上战到马下,从刀刃碰撞战到赤手空拳,向摔跤汉子一样用最原始的姿势扭打。李垣祠发现自己依旧是打不过他,那个小时教授自己骑射武艺的师父,父汗最忠心骁勇的兄弟,班察部最勇猛的武士,在突厥人心中几乎成为传说的英雄。
“你这叛徒!”
李垣祠被脸向下摁到地上,皮肤接触到了冰冷的东西,似乎是冰雪,但又不纯粹是,有比弥漫在空气中更浓重的腥气和焦糊味道。李垣祠不能再仔细辨别了,打斗时剧烈的嘶吼和扼住呼吸后的咳嗽弄破了咽喉,鲜血的味道充斥了他全部的嗅觉,而这种嗅觉也渐渐的变得模糊,他被奇莱一拳重击了后脑。
“我是叛徒?你说我是叛徒?”奇莱身体压下来,贴着李垣祠的耳朵低声发问着,“李氏孺子,你先辈弃掉班察族最尊贵的姓氏,苟且偷安恬为汉奴鹰犬,他们的朝代都没了,赏你的汉姓还当宝贝似的留着了?现在连你自己都变成汉人朝上的狗奴才,带着汉人来打你我族人!呵!你说谁是叛徒?”
脑中已经无法组织语言去与他争辩。要输了?要输了。
碎裂的冰碴割破了脸,不疼,身上还有其他无数伤口,似乎也不疼了。那一侧的脸却感觉温暖起来,李垣祠有些担心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和冰原冻成一体,就像他散落在战场其他角落的族人一样。紧贴大地的耳朵感到远处有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飞快地;近处的是火把木料受热的劈啪声,火苗跃动时有心跳般的节奏,跃动的,红色的、鲜红的火焰……鲜红的火焰,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跃动的红色?
“泠皓……”李垣祠想起来什么,但是身体已无法挪动。
泠皓大喝一声,尽全力掷出了手中的长枪。奇莱从李垣祠身上跃起来,抄起掉在身边的弯刀,双手持刀刀刃向下用反刃的内弧截住了飞至的枪尖。泠皓这一掷运足了真气,本可以将奇莱的弯刀击飞,甚至能够震碎他的掌骨。
但是泠皓看到了,枪尖在接触到刃口的一瞬间,碎掉了。不是瓷器摔裂的那种大小不一的碎片,而是漏沙一样、裂瓜一样,直接粉碎成了烟尘。留下来的枪杆卸了力,堪堪打掉奇莱的弯刀。
钢铁的枪尖,碎掉了?泠皓紧咬了下唇,拔出剑来就要跳下城墙去。
“泠皓!”
李垣祠突然喊道,声音已模糊难辨:“危险,快跑……快……”
“报!”这时有卫兵冲过来:“东门有人过来了!”
“多少?汉人还是突厥人?”
“只有一个人,骑马来的。”
“开——城——门——”泠皓听到了,是熟悉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入耳,所有人都听到了。
“将军,开不开?”
“开!东西两门都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