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钺过了一会儿从浴桶里站起身来,穿上衣服扶着墙走出去,天近见了黎明,这是最黑的时候,外面雨停了,春风舞出萧萧的寒冷,这让他清醒了一些。
地上更冷,秦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阶下的积水沾湿了他的袍角,却看不出来,他咬破了手腕的血管,鲜血浇了一地,却没有被水给冲淡,反而是直接渗进了土壤里,他轻声问道:“地灵何在?”
“钺公子,我在。”
“接你坐骑一用,送我去西宁。”
此夜似乎天南海北都在落雨,一夜锦官城花重。
雨中的亮光泄到街上,染明了映火的湿滑青石,无处不是璀璨橙红。这是间繁华的酒楼,透过永不关上的玫红纱窗,里面灯火琳琅,莺声燕语,流转到对面屋角的青瓦,那片屋角的落雨声与众不同——别处都是清脆的,而这枚瓦片上的声音却很沉闷,像是上面蒙了什么东西,致使雨珠不会直接碎裂在瓦片上。
那一枚瓦片上蒙着一张舒展的白纸,白纸被雨水浸透,半透出下面青黑的瓦片颜色;然而纸张是完整的,并没有因为浸水而泡涨或者碎裂。在雨中,这枚素白的纸片像是银铁一样坚硬,然而一瞬间,这枚纸片却变成了一身黑衣的人,黑衣也浸透在雨中。对面楼中的繁华灯火完全照不到她的身上,她是完全漆黑的,与青黑色瓦片、紫黑的夜幕融在一起,她默默地坐在雨夜中被叮咚敲打的檐角上。
酒楼中一又阵欢笑传出来,一个个头十分高大的白衣公子在半醉中被莺燕簇拥着走上楼去,走过那扇镂刻着夹竹桃的玫红纱窗时,他疑惑着向外面看了一眼,然而窗外他能够看到的只有青瓦上流转的橙红映灯火,耳中叮咚余响,大概是自己看花眼了?
“白公子要站在这里看雨景吗?雨景只有天明了才能够看得出好处,现在天色黑了,只能听雨。后院种了芭蕉与海棠,在那里听雨是最好的。”他身边一个女人娇笑道。
“我所见过最美的雨景,是在梦里,清秋苍莽的草原上,下着雨,天边却出现了白虹……然后我骑在白马上,天边飞来一只纸鹤。”
“纸鹤怎么能够飞过来呢?白公子真是醉里说梦话!”
白衣公子摇头自嘲地笑笑:“我确实是醉了,那便今日告辞,多谢你们的酒。”
“公子何日才能留宿一宿呢?”
“留我有什么用呢,你们要努力留住的是前来光顾喝酒的恩客。”他轻轻撩起一个女人垂到肩上的一段黑发,轻轻扫在自己的嘴角上,这是他对那些女人所做过的,最为亲昵的动作,这里所有的女人都知道白公子有这个小爱好,所以梳头发的时候会纷纷在耳畔留出那么一绺秀发,一时之间竟成了锦官城花楼女子的风尚。
白公子另一个爱好却没有多少人知道,每当他身边路过穿黑衣服的人的时候,他都会多看几眼,但这是个花团锦簇的地方,黑衣服的人太少了,像他一样一身素白的人也是太少,他似乎只把那些颜色留在画里,自己的生活中只有黑白。
他又向窗外看了一眼,独自晃晃悠悠走下楼去:“而我,只是你们请来的画师而已啊。”
云梓辰淋着雨走回住处,一路上他醒了酒。
与人前的fēng_liú倜傥不同,他的住处其实十分寒碜,极小的院子里各色的杂草野花占了一半地方,还有一株像样一点的梅树,可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另外半面院子也没空着,那里搭起一个棚子,他骑来的乌孙马养在院子里:如此一来,这间住处便更加局促。他每天清晨会骑着那匹马出城去,去城外面的山上,然后他在山坡上迎着朝阳练武,而马放在一边吃草——这匹马太好了,如果不这样每天放出去溜溜,而是将其窝在小院里,马就会死掉;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太富裕的钱去买大量的马草。
当初他刚从长江逆流而上,到达益州城的边缘地带,再一次被这个地方复杂的山行所深深折服。他本是打算从秦岭南下入蜀的,可当他从山道里绕出来,心力交瘁外貌如同野人一样,却发现自己到了湖北。
那个时候云梓辰茫然地蹲在长江边上,看着来往的渔船,江南是不敢回去的,那里有太多认识他的人,而且云家早就没有了,只能按照原本的方向西进,他花了很多口舌才说服一个客船载他——以及那匹过于高大了的马。
于是等他来这里赁房子的时候,他的手里几乎没了钱。那个极其矮小、才到他腰部的商人告诉他,如果肯将这匹马卖出去,益州最好的房子都能归他。
“这匹马是不能卖的。”
“公子真的不考虑考虑吗?”那个商人似乎都开始对着乌孙马流口水了,然后又在瞄着云梓辰挂在腰间的长刀,“西域马在这里简直太珍贵了,无论您开价多少都有人会买的,何况是这么纯血统的名马,我之前只有在长安跑商的时候见过一次。”
“我现在只能够付你定金,但剩下的钱我在两个月内补给你,说到做到,你不要打我马匹和刀的主意,这是我友人暂借给我的重要东西。”
“那好吧,但如果公子想要卖掉这些,您可以随时来找我——说起来,还没有问起公子姓名。”
“我叫……白云。”
“那好,云公子,两个月之后就不用您跑了,我自己过来收剩下来的房钱。”
云梓辰一瞬间没有感觉到不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叫自己云公子!他脸色如